6号泵(第8/11页)
然而,它们中有一台陷入了静默。
我按捺住跪下的念头,没有因为忽视它们而道歉,因为背叛了这些已经运转超过一个世纪的忠诚机械而道歉。
我走到六号泵的控制面板前,抚摸着头顶上方这头恐龙的硕大腹部。控制面板覆满灰尘,但我的手一碰就发出了亮光。琥珀色的信号灯和酸橙色的文字满有权威地闪起亮光,告诉我哪儿出了问题,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从不因为我不曾倾听而满腹牢骚。
不知从何时开始,原始数据不再送往控制室,而是等待有人下来注意到它。原始数据是我所有疑问的答案。列表顶端:型号13-44474-888,例行维护等待中。946??080??000次循环已完成。
我运行泵机检查过程:
密封环,零件编号12-33939,等待更换。
活塞,零件编号232-2、222-5、222-6、222-4-1,等待更换。
位移搜集池,零件编号37-37-375-77,已损毁,请更换。
紧急压发开关轴承,零件编号810-9,已损毁,请更换。
阀门套件,零件编号437834-13,已损毁,请更换。
主传动调节阀,零件编号39-23-9834959-5,已损毁,请更换。
高优先级维护:
压力传感器,零件编号49-4、零件编号7777-302、零件编号403-74698
主齿轮组,零件编号010303-0。
轮床式皮带阀,零件编号9-0-2……
清单没完没了列下去。我键入命令,调出维修历史。清单打开,显示出在莫卡迪任期内的记录,就连在他之前的也显示出来了,维护请求和例行工作请求足有几十条,全都在幽暗地下闪烁着,却没有人注意到。二十五年了,谁也没搭理过泵机。
“喂!”切叫道,“来看这个!有人留了些杂志!”
我瞥了一眼。他找到一堆垃圾,不知被谁垫在一台泵机底下。他双手双膝着地,从泵机底下钩出那些东西:杂志,看似老旧食品包装的东西。我想叫他别乱摸乱动,但再一想还是算了。至少他没弄坏任何东西。我揉揉眼睛,继续运行泵机检测程序。
按照这里显示的资料,在我主管的六年时间内,泵机报告过十几条错误,然而“达因压力”的设备还是坚持着继续运转,勉强支撑着不倒下,但其身躯却在一点点地朽坏;此刻,这台泵机忽然彻底失灵,就这么分崩离析,它忠心耿耿地坚持到现在,直到终于无法再挺下去为止,直到需要维修之处终于累积到了让它倒下为止。我走过去,开始检查另外九台泵机的历史记录。
每台泵机都在遗忘中变得千疮百孔:提醒信息堆积如山,数据记录充满了错误矫正和被触发的警告。
我回到六号泵前,再次研究它的记录。制造这些机器的人希望它们能永远运行下去,但再小的小刀捅多了也能杀死恐龙,而这只恐龙已经死透了。
“咱们得给‘达因压力’公司打电话。”我说,“这台机器需要的帮助超出了咱们的力量。”
切从他找到的一本杂志上抬起头,那本杂志的封面是一辆亮黄色汽车,“公司还存在吗?”
“最好还存在。”我拿起手册,寻找用户支持号码。
找到的号码连格式都和现在用的不一样。整个号码里连一个字母都没有。
“达因压力”公司早就不存在了,他们在四十多年前宣告破产,起因是泵机产品设计得实在太好。他们扼杀了自己的市场。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的技术就此流入公共领域,此刻网络恰好能用,于是我下载了“达因压力”泵机的分解图。里面的信息多如恒河沙数,我不知道有谁能理解图纸到底在说什么。反正我不行。
我往办公椅里一靠,盯着我无法使用的那许多信息,就像在看古埃及象形文字。里面有我需要的东西,但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利用它。我只能把六号泵的进料分流给其他几台泵机,那些泵机正在处理额外的流量,但一想到黑暗中闪烁着的那些维护提醒信息,我就心情紧张:汞封,零件编号5974-30,已损坏,请更换……天晓得那是什么东西。我把和“达因压力”泵机相关的所有东西都下载进了手机虫,却不知道该拿给谁看,但我很确定这里谁也帮不了我。
“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吓了一跳,扭头去看。苏兹偷偷摸摸地走到了我背后。
我耸耸肩,“不知道,看我能不能找到谁来帮忙了。”
“那是专利资料。你不能把示意图拿出办公室。擦掉。”
“你神经啊。那是不受专利限制的。”我起身把电话虫塞回耳朵里。她挥手想抓,但我闪过她的进攻,走向房门。
这座刻薄的肉山追了上来,“我可以解雇你,你知道的!”
“那得看我想不想辞职了。”我拉开控制室的门,逃了出去。
“嘿!给我回来!我是你的老板!”她的声音跟着我飞进走廊,渐渐变弱,“这儿我说了算,该死的!我可以解雇你!手册里这么说的!我找到了!又不是只有你认识字!我找到了!我可以解雇你!我要解雇你!”她像小孩子似的大发雷霆。控制室的房门终于隔断喊声时,她仍在大喊大叫。
我来到室外的阳光下,最后走进了公园信步闲逛。我看着矬格,心想我到底怎么触怒了上帝,让他把我和苏兹这种夯货关在一个房间里。我想给麦琪打电话,叫她和我见面,但我没有跟她聊工作的心情——每当我试图向她解释工作时,她多半都会提出各种解决问题的馊主意,要么就是觉得我所谈论的东西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如果我大中午的打电话找她,她肯定会纳闷我为啥这么早下班,以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若是得知我没有采纳她的建议去对付苏兹,多半还要大发雷霆。
我一路上碰见的矬格都在乱搞和微笑。他们挥手招呼我过去一起玩。我只是挥手回礼。矬格堆里有个姑娘肯定曾是正常人,从她膨胀的腹部看得出她显然是怀孕了,她正和两个伙伴玩得高兴,我再次庆幸还好麦琪没在身边。她对怀孕的执念已经足够顽强,不需要用矬格养崽的画面加以提醒。
不过嘛,我不会介意把苏兹扔进矬格群。她和矬格一样迟钝。天哪,我被白痴包围了。我需要一份新工作,比污物处理更能吸引卓越人才的工作。不知道苏兹要解雇我的威胁有多认真。没准儿手册里真有什么关于雇佣和解雇的规定,而我们都看漏了。接着,我开始琢磨我辞职的念头有多认真。我确实憎恨苏兹。但一个连高中都没念完的人——遑论大学了——又如何能找到一份更像样的工作呢?
我蓦地停下脚步。猛然间灵机一动:大学。哥伦比亚大学。他们肯定能帮上忙,肯定有什么聪明人能理解“达因压力”公司的那些图纸。工程系之类。就连他们也得依靠六号泵处理污物。这就叫工作动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