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号泵(第7/11页)
我只是看着她。清晨六点,她嗑药嗑得神志不清,拖着秘书兼女友寻欢作乐,同时还想拿鞭子抽断我们的脊梁。这就叫领导才能啊。我忽然想到,也许我真的需要换个工作了。或者在上班前先舔上一大堆艾飞。只要能让我对苏兹的感觉迟钝点儿就行。
“要是你想让我修好这玩意儿,那就请你走远点儿,好让我集中注意力。”
苏兹像是正在嚼柠檬似的瞪着我。“你最好给我把它整利索了。”她用粗壮的手指戳着我的胸膛说,“否则我就让切当你的老板。”她瞥了祖奥一眼,“这次轮到你躺在沙发上了,走吧。”她们匆匆离开。
切望着她们的背影,又开始揪头发。“她们什么正经活儿也不干。”他说。
控制台上又有一盏小灯转为琥珀黄。我翻查手册,寻找原因,“这种工作,谁干谁傻瓜。从来没有任何人被解雇。”
“是啊,但总该有什么法子可以除掉她吧。前两天她把所有家具都搬进了办公室,现在完全不回家了,说她喜欢这儿的交流电供应。”
“你就别抱怨啦,昨天你还把厕纸扔得到处都是呢。”
他看着我,大惑不解,“所以呢?”
我耸耸肩,“没什么。别为苏兹发愁了。切,咱俩活在最底层,你得习惯才行。再重启一次试试看。”
没用。
我继续查手册。此刻城里很可能已经有数以十万计的马桶被污物反淹了。泵机这么停止工作可真是奇怪:一号,二号,三号,四号。我闭上眼睛思考。吸食艾飞纵情狂欢时的某个细节不停在我的脑海深处抓挠。肯定是艾飞药效的幻觉重现。但有些画面没完没了地出现在眼前:古老的巨蛋,古老的银色巨蛋,被啜食蛋液的恐龙吸干了。哇噢。多么古怪的一场狂欢啊。修女,不锈钢蛋。尿池,麦琪……我大惊失色。所有东西都咔嗒一声对上了。拼图的所有残片凑在了一起,在艾飞作用下的宇宙汇聚:被吸空的银蛋。麦克斯忘记给酒吧补货了。
我看看切,然后低头看看手册,然后再望向切,“咱们维护这些泵机有多久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泵机是何时安装的?”
切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地揪着头发,“他妈的我怎么知道。肯定在我来之前。”
“我也是。我在这儿工作九年了。有电脑能告诉我们泵机是何时安装的吗?有什么收据吗?任何东西都行!”我把手册翻到封面,“达因压力:高负荷,自清洁,多平台泵机。型号13-44474-888,”我皱起眉头,“手册是2020年印刷的。”
切吹声口哨,凑过来翻弄塑料书页,“真够古老的。”
“永续性设计,对吧?那时候,人们设计东西都希望能永远运行下去。”
“超过一百年?”他耸耸肩,“我曾经有过这么一辆车。的确很坚固,引擎几乎不生锈。有两个车头灯,但简直老掉牙了。”他从头皮上揪下什么东西,拿到眼前端详片刻,随后弹落地面,“现在没人会鼓捣车了。我都忘了上次在街上见到计程车是什么时候。”
我看着他,考虑要不要因为他往地上弹头皮说些什么,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我继续翻阅手册,最后终于找到了我在找的东西,“个人报告模块:远程控制、连接性功能和数据收集。”我跟随手册的指示,打开一套新的诊断窗口,绕过“达因压力”泵机向泵站管理者归纳的报告界面,直接连上泵机的原始日志数据。我得到的是“主机数据源未找到”。
我怎么一点儿也不惊讶呢?
出错信息的其余内容建议我检查远程报告模块的延伸联接器,天晓得那是什么东西。我合上手册,夹在胳膊底下。“来吧,我想我知道哪儿出问题了。”我领着切出了控制室,走向隧道和处理系统的深处。电梯坏了,我们只好走应急楼梯。
越往深处走,黑暗就越是聚拢过来。到处都是碎石和尘土。老鼠见到我们纷纷闪避。独立供电的发光二极管提供照明,但仅能让我们勉强看清台阶。尘土、阴影和跑动的老鼠,昏暗的琥珀色灯光下,我们只能看清这些东西。后来连发光二极管也没了,切在壁龛里找到一个应急提灯,上面蒙了一层蓬松的灰色尘土,但还能点亮。空气中的脏东西太多,哮喘让我的喉咙开始瘙痒,死死地压住我的胸口。我掏出吸入器揿了一次,我们继续前进。最后,我们终于抵达了底部。
提灯发出闪烁的光线,在幽深的地下消散无踪。“达因压力”泵机的金属外壳闪着微光。切打个喷嚏,使得提灯一阵摇晃。阴影疯狂舞动,直到他用手按住提灯为止。“这底下啥也瞧不见。”他嘟囔道。
“闭嘴,我在想事情。”
“我从没下来过。”
“我下来过一次。刚来工作的时候。莫卡迪还活着的时候。”
“难怪你跟他一个德行。你是他带出来的?”
“没错。”我四处寻找紧急照明开关。
差不多十年前,莫卡迪带我下来的时候告诉过我开关在哪里,还跟我讲了泵机的事情。他年纪很大,但还在工作,我很喜欢他。他自有其关注事物的特别方式。深度专注,和大多数人不一样。大多数人敷衍了事,跟你打声招呼过后,马上就去埋头看表,要么就是唠叨派对的筹划,或者抱怨他们的皮疹。他常说我的老师对代数狗屁不通,说我不该退学。尽管知道他只是拿我和苏兹对比,但我觉得他能这么说还是挺贴心的。
谁也不如他了解泵机系统,就连在他生病、把工作交给我以后,我依然经常溜进医院向他请教。他是我的秘密武器,直到癌症最终吞噬干净他的肚肠为止。
我找到紧急照明的开关,拉下电闸。荧光灯闪烁几下,亮了起来,发出滋滋的声音。有几个灯泡坏了,但亮度足够工作。
切倒吸一口冷气,“真够大的。”
这里是工程学的大教堂。管线在头顶蜿蜒穿过幽暗洞顶,被荧光灯的柔和灯光照得闪闪发亮;排列整齐的泵机森然矗立,钢铁管线和曈曈暗影以此为中心,织出花结般相互交汇的复杂网络。
泵机俯视着我们,闪着黯淡的光芒,足有三层楼高,仿佛一头头钢铁恐龙。它们身上覆盖着灰尘,外壳上的斑斑锈迹纵横交叠,使得泵机仿佛披上了东方地毯。大如手掌的五边形螺栓点缀着钢甲外壳,固定住黑暗中的一节节管道,而管道又朝各个方向伸进黑暗的隧道,通往城市的每个街区。古老的接头上,雾气凝成宝石般的水珠,滴滴答答地淌着水。泵机发出单调的运转声音。它们设计得很完美,尽管被上面城市里的所有人遗忘了,但巨兽毫无怨言地工作着,遭人遗弃,却依然忠心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