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矿场事件(第5/9页)

“那肯定不是爱查顿干的。它是现代现象,对吧?”

“可能不是,”他仔细斟酌用词,“但是那时的环境或许构成了爱查顿或与之相关的更高级事物存在的必要条件。有一个宇宙学派的基础是一个薄弱的人类主义原理,认为宇宙以目前的形式存在,是因为任何其他形式下我们都不可能存在并且进行观察。还有一个……不那么普及的派别,建立在一个更有力的人类主义原理上,认为宇宙存在是为了产生某些种类的实体。我认为只有理解了宇宙存在的原因,才能够理解爱查顿。”

她对他露齿一笑,一个普鲁士外交官适时出现拯救了她,对她礼貌地鞠了一躬,为她讲解最近波罗的海沿岸发生的不幸事件中华沙的陷落过程。

从什么时候起,她自己也变了。有几十年时间——22世纪早期,她第二次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她都在与核扩散作斗争。她起初留着“脏辫儿”,是个身体力行的激进分子,把自己锁在栏杆上,还天真地相信威武不能屈。后来她发现,要衣冠楚楚,轻言细语,用雇佣兵和取消保险单相胁,才能达成目的。她仍然很刺头很直白,但不再离经叛道,已经学会了遵照系统规则来取得最好效果。当时核危机似乎已有所缓解,两年才发生一次爆炸,博迪尔把她叫到日内瓦,给了她一份常务委员会的新工作。那时她才后悔当初没有和那个宇宙学家多谈谈——阿尔及利亚的“后期圣徒教会”已经成功地压制了提普勒异端学说一一但是已经晚了,她的注意力也被琐事占据。

在某个时候,她身上的理想主义和实用主义发生了一次斗争,胜利的是那个实用主义者。或许这种子在她的第一次婚姻里已经埋下;或许让她改变的是后来背部中枪的经历,那次她在加尔各答的医院里躺了六个月才康复。她也对别人开过火,至少曾经指派行动机构扫除过不止一个拥有核弹的狂热集团——有中亚独立战士,有在家里存着核弹的自由职业者,值得一提的还有一群激进的反堕胎主义者,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去保护未出生的孩子。无数的人有无数不同的理想,却都选择了不合适的执行工具,她的理想在这里无法生存。在“城市间公司”的最后一次行动后三天,她走过曼彻斯特的街道,爆炸后的街道上还堆积着灰烬和白骨,尚未被雨水冲刷而去。她变得极端愤世嫉俗,只有彻底改变自己,从全局来看人类的未来,才能维持自己的尊严。

新共和国也是一样。老实说,在她眼中这就是个穷乡僻壤,需要用尽办法改造,以免影响到周围更发达的国家,比如马拉西亚和图尔库。但是这里的人也是人——他们玩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显然只是出于无知,因此招致爱查顿这样严重的惩罚,实在不该让他们来承受。她也不该袖手旁观,听任他们去与自己完全不理解的东西斗争,好比这个神秘的“节日”;既然他们不能理解,也许她该帮他们思考,如果可能的话,帮助他们和对方达成谅解。联合国获得的“节日”信息里有一点很恐怖——这也是她向鲍尔隐瞒的唯一一点——“节日”接触过的所有反技术殖民星球都消失了,只留下残骸。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未来可不乐观。

与知道自己在四个星期后被吊死相比,唯一更让马丁无法解脱的事,恐怕就是知道自己已经破坏了所乘的飞船,并将和船上所有人一起在三个月内被吊死。死亡虽然离得更远,缓期执行的可能却已无限缩小。

马丁·斯普林菲尔德坐在空荡荡的军官休息室里,端着一杯茶,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横梁。这个房间的装饰带有强烈的航海风格;墙上是老橡木板子,木地板被打磨得锃亮,一面墙上挂着飞船命名者的金框巨幅油画,下面是一张年深月久的橱柜,橱柜上一只银雕茶壶正袅袅冒出水雾。飞船命名者瓦讷克勋爵在一百六十年前率领骑兵参加了镇压“机器人起义”的战斗——彻底毁灭了那些不愿再为贵族辛苦劳作的人民的梦想。马丁颤抖着,试图和心里的魔鬼斗争。

“都是我的错,也没有人可以倾诉。”他想。

他喝了一口茶,茶的苦味掩饰不住甜辣的朗姆酒味,让他嘴唇发麻。我真蠢,他想。但已经晚了,无可挽回,就算对瑞秋坦白也晚了,无法把她救出这个陷阱。他应该一开始就告诉她的,在她上船之前,让她不要卷入爱查顿的报复中来。虽然对飞船的破坏是必要的,虽然这样不会直接要了任何人的命,但是就算他现在坦白一切,或者在他们启动推进器核控制器中的补丁之前说出来,也只会把自己送上电椅。

马丁哆嗦了一下,一饮而尽,把杯子放在椅旁,罪恶感让他下意识地弯腰低头。至少我没做错,他对自己说。我们都回不了家了,可是至少在我们身后,我们的家园还会继续存在,包括瑞秋那间没人住的公寓。他猛然发觉,自己的罪恶感并不是为了这个舰队,只不过是因为她也在船上。

大约一小时前,悲伤的铃声召集船员们各就战斗岗位,似乎是因为采矿船遇难,“七角”航母战队如同一窝愤怒的黄蜂来袭。马丁对此毫不在意。在推进器核的折叠弯曲时空推动下,推进器控制网络中有一只原子钟已经开始慢慢走动。这不过是个小小误差,但是舰队开始在时空中回溯而违背因果律时,会将它无限放大。他装得很用心,以免造成无可挽回的巨大灾难。新共和国海军或许认为闭合类时环线只不过是小小的战术操作,但它是楔子的尖端;赫曼说过,这把楔子不能露出来。和他交易的雇主比瑞秋那个更加阴暗费解,在他看来,联合国防卫情报局只不过是在较低级别上模仿他雇主的行为——并期望能阻止他的雇主行动。

再见,贝林达,他在脑海中和妹妹道别。再见,伦敦。时间的灰烬吞噬了那个城市,那些塔楼都倒在尘埃之中。你好,赫曼,他对墙上那个稳稳走动的摆钟说。作为旗舰,瓦讷克号为舰队中其他飞船提供时间信号,以及一个与他们首次跃迁的时空坐标锁定的惯性参照系。马丁将这个时钟稍微调慢了一点,确保他们飞行的时间回溯部分会出一点微小错误。

飞船将在光锥中前进长达大约四千年时间;回溯距离也几乎相同——只是短一点。他们到达罗查德星球的时间将推迟两星期,与不使用司令部的闭合类时戏法时所需的时间大致相当。那时候“节日”要把舰队怎么办是它的事,他只知道自己和飞船上的所有人将为此付出代价。

他们以为自己愚弄了谁?还说只不过是为了缩短飞行时间!看看司令保险箱里锁着的那些命令,就连奶娃娃也知道这只是个借口。自欺欺人骗不了爱查顿。或许等待他们的是赫曼,或是这个代号背后的那个东西。或许马丁可以离开这艘厄运飞船,或许瑞秋也可以,或许命运纠结变幻,新共和国海军可以正面对敌击败“节日”,或许他可以让奇迹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