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矿场事件(第6/9页)

他站起身,有些头晕,拿着杯子走到茶壶边,倒了半杯茶,然后掺上雕花玻璃酒瓶里的酒,刺鼻的气味浮在水雾之上。他重重地坐在椅子里,麻木的指尖和嘴唇似乎无法掩饰他的内心。马丁别无他法,只能喝到麻木来逃避负罪感。

他慢慢沉浸到不那么痛苦的回忆中。十八年前,他刚刚结婚,给马戏团做随行工程师,在沃尔斯通克罗夫星球轨道上的某个酒吧里,一个其貌不扬的灰衣人来到他身边,衣着像是会计师或律师。“我能请您喝一杯吗?”他说。马丁点了头。“你叫马丁·斯普林菲尔德,”那人说,“你现在受雇于中道核能公司,挣的钱不多,还欠了一屁股债。我的资助人叫我来找你,给你提供一份工作。”

“不要。”马丁脱口而出。这之前他已经下定决心,在中道核能的工作经验比每年多挣一千欧元更有用;而且雇用他的联合企业对某些合同十分紧张,曾经假装新雇主来试探合同工的忠诚度。

“这与你现在的雇主并无利益冲突,斯普林菲尔德先生。这份工作并没有排他性,而且不管怎样,也要在你成为自由职业者或者加入别的联合企业之后才会生效。”

“什么样的工作?”马丁扬起眉毛。

“你有没有琢磨过自己为何存在?”

“别——”马丁问道,“跟宗教有关?”

“不是。”灰衣男人注视着他的眼睛,“刚好相反。宇宙中尚不存在上帝,但是我的雇主希望维护上帝出现的必要先决条件。为了这个目的,我的雇主需要人类的手脚。这么说吧,他自己没有。”

手中酒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这声音让马丁恢复了神智。“你的雇主——”

“相信你或许可以参与保护宇宙安全的行动,马丁。不要提任何名字,”灰衣人靠得更近了,“不过这说来话长,你想听吗?”

马丁点了点头,在这样毫无道理的超现实情境下,他似乎也只能点头。他就这样迈出了第一步,沿着这条路走了下去,于是十八年后,他在厄运星舰的军官休息室里独自酗酒,这艘星舰在新共和国海军里的时间只剩下几个星期,甚至可能只有几分钟了。

最终他将和瓦讷克号所有船员一样被宜布失踪,他的亲人们将接到通知,在这场无谓的悲剧性战争中为他落泪。但那已经不关他的事了,因为——等他喝完这一杯,他就要站起来.回到自己的舱房,躺在床上,不管下面三个月怎样,这个圈套的绳索都会在三个月后猛然收紧。

虽然通风系统一直在嗡嗡地工作,墙后面的滋出管道还偶尔有滴水的声音,瑞秋的房间里还是很热,还有些闷。她没法睡觉,也无法放松,她想要找个人谈话,找个知道实情的人。她翻过身。“个人助理,”经过良久斗争,她终于向自己屈服了,“马丁·斯普林菲尔德在哪里?”

“位置。飞船军官休息室,D舱层。”

“有人和他在一起吗?”

“没有。”

她坐起身。船员们都在行动岗位上,马丁一个人在那儿干什么?

“我要过去。后门功能:飞船会认为我仍然在舱房里。能否做到。”

“确认。迫踪系统的后门覆盖已确认。”瑞秋穿上靴子站起来,从上铺抓起一件外套,花了一分钟时间收拾打扮,然后疾步走向军官休息室。战舰的通道里静得可怕,船员们都在气密舱里和损伤控制位上。打破沉默的只有通风系统的嗡嗡声;还有她推开门时,军宫休息室里时钟走动的声音。

房间里只有马丁一个人,他犹如一个被抽空了的布娃娃蜷在软软的扶手椅里,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只银雕茶杯,里面还有半杯棕色的液体,瑞秋很清楚那不是茶。他睁开眼看着她走进来,却没有说话。

“你应该在房间里,”瑞秋说,“休息室无法抵御真空,你知道的。”

“无所谓。”他的肩膀动了动,好像连耸肩都费劲,“没觉得有啥必要。”

“我看出来了。”她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你要么回自己房间,要么去我房间,但是一定要在五分钟之内进入舱房!”

“我可不记得跟你签过雇用……合约了。”他嘟唆道。

“你没签,”她清晰地说,“所以我并不是代表你的雇主,而是代表你所属的政府。”

瑞秋扶着他站起来。“哇——我可没有啥政府。”马丁有些摇晃,一脸痛苦。

“新共和国好像认为你有政府,在这儿也就是我最合适了,除非你愿意接受另一个选项。”

马丁做了个怪相。“不太会。”他摇晃了一下,“左边口袋里有点4-3-I。我需要这个。”他摇摇晃晃地在口袋翻找酒精拮抗剂。“用不着生气嘛。”

“我才没有生气,我只不过是为你好,给你提供一个惯性参照系。还有,我以为咱们应该互相照顾,所以我得把你从这里弄到舱房里去,不让别人发现。醉酒是要挨鞭子的,你知道吗?”瑞秋扶起他的一个胳膊肘,温柔地领着他走向门口。马丁脚步虚浮,她虽然个子很高,骨骼肌内装的助力装置也很管用,但仍被马丁带得走路直晃悠,等马丁终于把药膏贴到手掌上的时候,瑞秋也终于把他带进了走廊。

他们来到她的房间,他呼吸沉重,脸色苍白。“进去!”她命令道。

“我难受得要死,”他喃喃道,“有水喝吗?”

“有。”她关上身后的舱门,转动锁头,“水池在那边。”

“多谢。”.他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些水,又用瓷杯喝了许多,“该死的酒精脱水症。”他直起身。“你觉得我不该这么蠢吧?”

“我是这么想过。”她抱着胳膊看他,淡淡地说。他像只湿淋淋的老鼠一样甩甩身上的水,重重地坐在瑞秋整洁的床上。

“我急于忘掉一些事情,”他郁郁地说,“或许太急了。我很少这样,不过被关在这里,除了自己身边没有别人,实在让人难受。这些天我见到的只有缆线和图表,还有午饭时碰上的几个天真的年轻候补争检察局的那个家伙整天都在那儿晃悠,盯着我,偷听我说的每句话。这他妈的就跟坐牢一样。”

瑞秋拉出一张折叠椅坐下:“这么说你从来没坐过牢,你应该感到幸运。”

他撇撇嘴:“那你坐过了?作为公务员?”

“对。有一次一个农业联合企业告我商业间谍罪,把我整进牢里待了八个月,跨国大赦后又成了被禁运的贸易犯,我很快就受不了了。”这些记忆直到现在想起来还让她有些后怕,不过那些疯狂的愤怒在时间的冲洗之下,只留下灰色的阴影。这还不是她在里面待得最久的一次,不过她现在还不打算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