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递送服务(第8/11页)
“我身受重伤,已脱离以前的肉体。需要帮助,帮助我完成蜕变。”
博雅转过身,将脊背靠在化石上。“你,兔子,你能听到这些话吗?”
兔子坐直身体,咽下满满一口青草。“什么话?”
“我刚才正和你的,嗯,你的主人谈话。你能听到我们说了些什么吗?”
兔子轻轻摇了摇耳朵:“不。”
“好吧。”博雅闭上了眼睛,重新回到双视觉世界中,尝试着再次联络。但他的植入装置仍在横加干涉。“你是怎么钻到这里面去的?你有什么目的?我想,你遇到了麻烦。”但发出的信息却是:“在审判席前坦白你的反革命罪行吧!我们一直在与平庸的反动分子和资产阶级渐进主义者不断斗争,你置身其中,想完成什么任务?我认为,你是个心怀恶意的流氓,罪不可赦!”
“妈的。”他大声嘟囔道,“应该有个旁路过滤器才对——”啊,好了。“抱歉,我的交流界面在意识形态方面抱有极大的偏见。你是怎么钻到这里面去的?你有什么目的?我想,你遇到了麻烦。”
石头中缓慢地传出了一连串回答,博雅能够通过视觉感受到对方发送的信息。几分钟之后,他明白了一切:那个少年从弗瑞治人的魔掌下逃脱的可怕经历令他浑身发抖。
“啊,原来如此。‘节日’把你制成了木乃伊,等待修补。那么你现在准备好去别处了吗——哪里?什么地方?”
博雅的脑海中接收到了另一幅画面。闪烁的群星,位于遥不可及的远方,一具具细小的身体,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灼热无比,在数光年之外的无梦世界中沉睡。那是一个新的星球,繁茂的树叶在沙漠上像风暴一样突然绽放生长,开出花朵,随即逐渐凋萎,垂垂欲死,然后再次沉沉入睡,等待重新焕发生机。
“让我整理一下思路。你以前是一位总督。后来变成了八岁大的男孩,有几个会说话的动物朋友一直陪在身旁,因为你的愿望是‘过有趣的生活’,于是经历了许多次冒险。现在你想变成一艘星际飞船?而且你希望我,作为革命中央委员会的代表,对你给予帮助?”
也不尽然。另一幅景象显现出来,这次的信息不但长而且复杂,带有许多政治性的提议,引得博雅的植入装置不断躁动,屡次想把那些提案转换成体现了五年农业计划完成进度的种植生产图表。“你想让我做这种事情?”博雅畏缩起来。“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不用承担任何责任的自由分子吗?我可不能这么做。原因很多:首先,情报局只要一看到我,便马上会向我开枪,何况在他们眼里,你让我说的话就等于是犯下了叛国罪。其次,你再也不是什么总督了,而且即便你是总督,但如果提出这样的建议,他们就会把你马上废掉,比你打个响指都快。大概你没注意到昨天满天的烟花,那是皇家舰队——或者说,是皇家舰队的残部——同‘节日’开战时的杰作。第三,如果我提出你说的这种建议,革命委员会也会跟着把我枪毙。永远也不要忽视事情的内在本质,而意识形态方面的问题其实并不重要:像闹革命这种念头,一旦有某种因素在它背后起推动作用,也会变得极端保守。不,你说的事情根本行不通。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愚蠢的提议浪费我的时间。绝对不——”
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了下来。山坡下,有个东西发出极大的动静,在被X射线激光炮蹂厢之后留下的死亡区域里横冲直撞。“那是谁?”他问道,但兔子先生已经溜之大吉,只能看到它屁股后面那簇像是被吓成惨白色的尾毛。
一根电线杆似的树干缓缓倒下,然后随着沉重的撞击声,一垛模样古怪、生有鸡腿的草堆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他眼前。七妹坐在茅屋门口,正目不转睛地瞪着他。“博雅·鲁宾斯坦!”她叫道,“到这儿来!革命成功了!货物已被找到!有客人要见你!”
瑞秋知道,这将是一次重要的会面。她扫视着山坡各处:有些卫兵正借着昆虫般的翅膀在空中飞翔,严密监视这片区域,提防各种威胁。
这一带的树木都已死去,被某种可怕的力量烧得焦黑。马丁不安地看着她在硕大的行李箱中翻找东西。“你在找什么?”他问道。
“丰饶之角的种子。”她说着,把那个拳头一般大小的东西朝他抛了过来。马丁伸手接住,好奇地审视着它。
“全部奥妙居然都集中在这里。”他大为惊奇,“被微缩了。”没错,这个小玩意儿里有数千万亿个分子组合装配器,由功率达一千瓦的薄膜式太阳能电池为它们提供电能,而热力学过滤膜则能够从周围环境中吸取所需的原材料,其电脑运算处理能力比这颗行星在前奇点时期的整个因特网系统还要强。他把种子装进口袋,然后看着她。“你觉得有理由这样做?”
“是的。我们马上就要把原型机送人了。别让那小子看到,不然他有可能猜到这是什么东西,肯定会发疯的。”她继续向前走去。在山顶附近,有一块砾石模样的东西,一个男人正靠在石头上。评论家的草房正踌珊着前进,一路横冲直撞,朝那里走去。“如果那就是我要见的人——”
他们开始朝山岗上爬去。四周的树木都已死去。马丁被一块圆形石头绊了一跤,于是咒骂着朝它踢去。可他突然停了下来,原来那是一个人的头颅,外边包覆着一层金属纤维构成的硬壳。“这里发生过某种可怕的事情。”
“太让人吃惊了。帮我一下,这玩意儿太不听话了。”行李箱现在靠燃料电池的驱动向前行走,在草坡上时常逡巡不前,很难控制。多半时候,他们只能硬拖着它越过一个个障碍物。“你还能坚持住吗?”
马丁耸耸肩:“你看我像个士兵吗?”
瑞秋眯缝起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亲爱的,你一直深藏不露,我可看不出来。好了,即便事情变得不可收拾,我也能处理好。”
“话说回来,你要见的这个家伙是什么人?”
“博雅·鲁宾斯坦。激进派地下组织的新闻记者,在秘密机构里算是个非常有号召力的人物。几年前,在一次工人大罢工中,他曾组织起一个苏维埃政权。就因为这个,后来他被政府流放。不过,他没有被枪毙,已经够走运了。”
“你打算把箱子交给——”马丁停顿了一下,“啊,你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你们正打算发起一场革命,要赶在‘节日’把事情搞糟之前下手。”他回头向后望去,但看不到瓦西里的踪影。
“也不尽然。我只是把发动革命所需要的装备交给他们。至于他们是否真要动手,全凭自愿。”她用手背擦了擦额头,“其实,这是一项应急计划,已经出台多年,只不过我们一直没有足够的理由予以实施——没有暴力事件之类的事情作为发端。而现在,局势变得完全不同。而在目前的情况下,要想在这片穷乡僻壤般的殖民地上建立政权,从巨变后经济厦乏的过渡阶段中幸存下来的鲁宾斯坦那帮人,或许是最适合的人选。等到‘节日’厌倦了这里的一切,动身离开,如果没有丰饶之角的帮助,他们就很有可能无法生存下去。当然,这要看他们是不是会马上向‘节日’索要一个丰饶之角了。”行李箱正颠来荡去地驶向前方,突然卡在了地上,于是她不再说话,集中精神控制着它朝山坡上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