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12/15页)
第二天早晨,干枯的尸体便曝露了出来,它的皮肤都剥落了。老天最爱搞残忍的恶作剧,大风将孩子的尸体吹得堵在了他父母的门上。到了早晨,赛利特猛推几下,才骂骂咧咧地撞开了门,但当他看清是什么挡住了门时,骂声变成了尖叫和哭喊。听到他的喊声,所有人都走出家门。他们将尸体搬走,想把它火化,可风老是把火吹灭,最后只能将尸体运到荒漠之中,放到他们聚居地的背风处,让尸体躺在那里,等着被风吹走。
当天夜里,他们用同样的方法处理了另外两个孩子的尸体。跟着,薇文早产四个月,他们又将她的尸体送到了同样的地方。
第二天早晨,比灵从一家走到另一家,因为迎着风,他的声音都听不清了。他说:“我今天就要走了。我认得路,三个小时后,我们就能到那片硬木林。晚上就能到有水的地方。我会在那里等上三天,到时候,不管谁和我一起走,我都会带他们穿过那个山谷。明年我们会回来挖铁,可今年,趁孩子们还活着,我们必须离开。”
一个小时后,他们在比灵和特丽雅家的背风处聚集,带着珍贵的水壶(里面只剩一点点水),或背或拉着孩子们。斯蒂波克既没争论,也没劝他们留下,甚至没有听见他们小声对他说:“和我们一起走吧。我们都不愿跟随比灵,我们只认你。你能将我们凝聚在一起,和我们一起走吧。”
可他知道,到了生活安逸的地方,只有魔法或宗教能把他们重新凝聚起来,而他并不擅长这二者——不够玩世不恭,接受不了前者的欺骗;也不够虔诚,适应不了后者。“走吧。”他说,“祝你们一切顺利。”早上十点左右,他们动身向荒漠进发,大风吹过他们走过的路径,脚印还没留下就被风拂去了,每走一步,脚下的黄沙就被风带走一些。“一定要活着。”斯蒂波克说。
那之后的三天,斯蒂波克、维克斯、乎姆、迪尔娜和孩子们躲进了矿洞里,他们拆了一座空房子,用木头封住入口——在矿洞的黑暗之中能呼吸得松快些。第三天,他们被雨声吵醒。
拆掉入口的木墙,他们第一次见到了地狱般的场景。仿佛整座大海的水都在涌来,地上满是淤泥,缓缓地向河边流动,形成了轻微的斜坡,带着房子一起滑动。河里昨天还是干涸的,现在则大水滚滚,河水早都没过了河岸。
“下雨了,”维克斯说,“咱们该留下来吗?”
是个苦涩的笑话。维克斯和乎姆冲进大雨,刚跨出第二步,积水就将他们全身打湿了。他们逐房逐屋地搜索能抢救出来的东西,很快,它们都会被大水冲走。事实上,他们刚跑了两个来回,所有棚屋就被冲走了。跟着,他们从矿洞的入口朝外看,很庆幸这个入口是向上倾斜的,让他们不至于被淹死。他们喝了很多很多的水,将同样的罐子灌满、倒掉、再灌满,将水倒到孩子身上,给他们洗澡,让他们光着身子在毯子上玩耍。他们像是从没这么干净过。在笑声的环绕下,下雨也变得有趣起来。
然后,暴雨停了,烦心事也来了。几分钟后太阳出来了,大地再次被炙烤得干裂。只有一座棚屋还剩几块木板。夜里河水还在奔流,隔天早晨又只剩涓涓细流,以及几处污浊的水坑。
那堆铁矿石被冲走了。它们离河太近了。
已经没必要讨论了。食物不多,只有水罐和水袋里的水供他们喝。除了向南,往其他任何方向走都是疯狂行为,但凭着斯蒂波克对詹森给他看过的地图的记忆,他们向东出发。卡玛能走路了,乎姆和维克斯每人抱一个孩子,迪尔娜和斯蒂波克带着他们少得可怜的财产:几张毯子,一把斧头,几把刀,变成碎渣的面包,还有衣物。“我们需要衣服和毯子。”斯蒂波克提醒道,“这一路,我们会遇到好几次寒冷天气。”
现在,在穿越沙漠的路途中,维克斯和迪尔娜想假装不相爱可就太难了。有时,他们累坏了,会靠在彼此身上走路,每当这时,斯蒂波克会观察乎姆的反应,可他只是抱着贝萨或达拉特,继续走路或给孩子们唱歌讲故事。乎姆可不是瞎子,斯蒂波克心想,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只是视而不见。
天还没黑,又起了沙尘暴,斯蒂波克带领他们向南,走进了一片能挡风遮雨的硬木林。第二天,他们在树林间向东移动,第三天同样如此,最后来到一条向东北方向延伸的宽阔河床边。河里还有水,不大,可总算有水喝了。沿河道走了五天,穿过沙漠和偶尔出现的草原,他们抵达了海边。
沿河而行的一天,斯蒂波克爬上一座小山,站在乎姆身边,看到了他一直在看的情形:维克斯和迪尔娜在拥抱。他们只拥抱了一会儿,可能,他们以为走得够远,不会被看到了,也可能是他们再也不在乎了。他们的拥抱并非饱含热情,反倒充满了疲惫,像结婚已久的夫妻正在回归彼此熟悉的怀抱。斯蒂波克忽然发现,相比他们偷偷摸摸、急不可耐的样子,眼下的情形更让乎姆难堪。
乎姆转身下坡,那对爱人就被低矮的山脊挡住了。“我还以为,”乎姆说着,自嘲般地哈哈几声,“我还以为,在我们两个中间,她只对我有老夫老妻的感觉。”
斯蒂波克一拍乎姆的肩膀,手感觉到了小贝萨灼热的气息。“他们都很爱你。”他说,可只有傻子才信这样的话能安慰他。
令斯蒂波克惊讶的是,乎姆竟露出了微笑,仿佛他压根儿就不需要安慰似的。“自从我们迁到斯蒂波克市,我就知道他们的事了。我们结婚没多久,他们就好上了,那时她还没怀上卡玛。”
“我还以为——是从这里开始的。”
“他们也是情不自禁吧。到了这里,他们甚至都不遮掩了。他们怎么能这样?”乎姆将贝萨紧紧抱在怀里,“我不太在乎是谁的种。我只知道,地是我锄的,也是我收获的,这些孩子都是我的。”
“你是个好人。我自愧不如。”
乎姆摇摇头,“那时候,詹森和我们在一起,还没把我们送来这里,我为父亲的死而自责,可他对我说,你宽恕了维克斯和迪尔娜,所以对于父亲的死,你也得到了宽宥。你知道吗,我真的原谅了他们,不是扯谎。在詹森说那些话之前,我已经饶恕他们了。因为我知道,我既不谴责也不恨他们,所以我相信詹森说的,没人会谴责我,没人会憎恨我。你能把我的话告诉他们吗?如果我在这段旅程结束前死去,你能告诉他们,我原谅了他们,一切都过去了吗?”
“你不会死的,乎姆,你是我们中间最强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