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第5/7页)

现在,他高声诅咒着,他的儿子们也在外面猎杀鸟儿,他们也在诅咒着。不久,其他屋子里的其他人也在抓捕那些行动迟缓、不加警觉的鸟儿,敲死它们,勒死它们,踩死它们。

突然,他们停下,街道上只剩寂静。所有人都望向约翰,他正站在广场中心的雪堆上。约翰转着身,望向四面,看着浸染了上百只鸟儿鲜血的雪地,最后望向手上沾满鸟儿鲜血的人们。

“如果你们还需要我,”他大声说,“来治愈你们的疾病——就不要再杀害鸟儿了!”

人们报以沉默。他们憎恨他。都怪他,让他们处在如此尴尬的境地。

“如果沃辛再有鸟儿死去,那么所有人都该死!”

他走回旅店。沉默打破了。

“他说得好像鸟比人要重要似的。”

“他疯了。”

“会魔法的人应该先治人。”

他们各回各屋,各忙各事去了。但没有鸟儿再死去。那天被屠戮的鸟儿的尸体很快被老鹰和秃鹫啄食干净,最后,没留下一丝杀戮的痕迹。

夜幕降临时,又有两个人死去。吊唁的人们满怀怨恨地望向南部塔楼,那里自暮色初降起就燃起了火光,鸟儿在进进出出。

活动天窗的敲击声惊醒了约翰。天还没有亮。他起身时,几十只依偎在他身上的鸟儿飞速扑向屋子一隅。约翰打开窗,马丁伸出头来。

“我为阿莫斯而来。他浑身冰凉,非常虚弱,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约翰穿上裤子、罩衫、外套,跟着旅店老板一起走下楼梯。

在楼梯的最后一级,马丁突然停住,修补匠撞上了他。马丁站到一边,盯着门。约翰视线朝下,看见了两只麻雀的尸体。它们被人用绳子勒死。一条绳子上夹着一张纸,上面草草写着名字“农夫小约翰”;另一条绳子上也夹着纸,写着“干草匠太太”。

“小约翰和干草匠太太昨晚死了。”马丁小声说。

约翰一言不发。

“要是找出谁干的,我会拧断他们的脖子。”马丁说。

约翰一言不发。

“要去看看我儿子吗?”

约翰跟着他来到旅店北翼的小房间,里面生着暖烘烘的炉火。炉火上放着水壶,水蒸气弥漫了整个房间,但阿莫斯前额冰冷,两手发蓝。父亲和他说话,他没应答。母亲站在火炉旁,默默地往水壶里倒满水,把几片叶子放在沸水里。

“看到了吧?”马丁说,“你能治好他吗?”

约翰坐在男孩身边,把手放在男孩头上,轻声地呢喃着。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脸上写满惊讶。

店主马丁问道:“出什么问题了?”

约翰闭上眼,摸摸男孩的头。然后他帮男孩翻过身,把手放在他的脖子和后背上,最后又放回头上。他试了十几处,但什么也没感觉到。他什么都感受不到,就像阿莫斯是死了一样,但他有呼吸。从没有人像阿莫斯那样,让约翰一无所感。

阿莫斯的眼睛睁开了,他望向约翰。约翰低头看他。

“你找到痛处了吗?”男孩问道。

约翰摇摇头。

“请快些。”男孩说着,又闭上了双眼。修补匠抓住男孩的手,又低下头。良久,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马丁抓住他的衣袖。

“嗯?他会好吗?”

约翰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治好他了吗?”马丁追问道。

“我做不到。”约翰答道,离开了房间。马丁跟着他。

“你做不到?什么意思!”

“他的痛苦之门对我紧闭。”约翰说着,径直朝南部塔楼走去,“我找不到他的痛苦所在。”

“你找不到!城里的其他人你都能治好,唯独我儿子,你什么也做不了——”他们经过鸟儿的尸体。马丁停下来,盯着那两只死鸟。

“是死鸟的缘故对吗?我听到了你的威胁,再有一只鸟死去,所有人都得死!”马丁在修补匠身后咆哮,“回来,会魔法的人,我不会让你置我儿子于死地!”

修补匠走下楼梯,马丁朝他奔来,“我儿子可没杀过你那些该死的鸟,我也没有!如果你要惩罚谁,就去惩罚杀鸟的凶手吧!”

“我没有惩罚任何人。”约翰轻声说。

马丁冲他吼道:“我儿子快不行了,你得救救他!”

“我做不到,”约翰仍是喃喃,“这是他的天赋。他的痛苦之门对我紧闭。”

马丁把手搭在约翰的外套上,“你说什么,他的天赋?”

“那双眼,他的天赋伴随蓝眼而来。我的天赋是感知事物并修复它们。他的天赋则是,他是世上唯一一个,能让我感知不到的人。”

“你是说,你的魔法对他无效?”

约翰点点头,转身走上楼。马丁抓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别跟我说那些,你能治愈任何你想治愈的人!你不花一文地在我的房子里住了三十年,你带着我儿子,使他崇拜你并讨厌他的亲生父亲。现在你给我回去,治好我儿子,不然我发誓要杀了你!”

约翰的瞳孔里映照出马丁,“如果我做得到,我当然会治好他,但我做不到。”跟着,他把马丁的手从身上移走,转身上楼。他关上门,坐在床边,胳膊抵住膝盖,头枕在手上。鸟儿们靠近,一只雀鸟落在他肩膀上。

他听到人群在楼下聚集,持续而低沉的声音不时被大声的呼喊盖过。修补匠一动不动,人群开始上楼。他用床顶住门,又把能找到的东西无论轻重都拿来顶住门。这对推门的人群来说还不够重,但他们没那么快爬上楼梯,得花点时间才能把门撞开。

他们敲门。约翰又穿上两件衬衣、一条裤子,再穿上外套。他把一些工具、衣物和一点食物装进包,把雪鞋拴起挂在脖子上,雪鞋搭拉在胸前,然后,打开了塔楼朝西的窗子。

在身下十六英尺的距离,旅店的主屋屋顶急剧倾斜。约翰站在窗口,把包紧紧缠绕在腰间,然后纵身一跃。

当门外一部分人开始大声叫嚷时,他已经跳出了窗户。他重重落在屋顶的积雪上,然后缓缓滑向一边。

滑落到地面的高度更大,但积雪足够深。被积雪埋住脑袋的那一刻,他不禁怀疑自己会被闷死。但他很快把手伸了出来,用背包把身下的积雪压实,随即爬起来,站起身蹬上雪鞋。人群发现了他。

他们涌到旅店的西南角,开始大叫。有些人奋力追着他,但积雪太深,有个人差点一个趔趄滑倒。石块都被埋在雪里,他们只能把冰柱包在雪里团成雪球,砸向约翰。有些击中了约翰,他步履缓慢,但没人伤得到他。不一会儿,他便消失在丛林中。

约翰刚刚消失在视野里,鸟儿便开始呼朋唤侣。人们朝沃辛旅店的屋顶望去,见所有鸟儿都聚集在那儿,再也看不到积雪的白色,屋顶也被一片鸟儿的灰色所覆盖,其间夹杂着红蓝斑点。鸟儿聚集在屋顶上,唧唧喳喳震耳欲聋的声音持续了近半个小时。人们回了家,害怕会因驱逐修补匠而招致某种报应。接着,沃辛旅店的屋顶像是化成了一块一块,飘向天空;不一会儿,鸟儿们就四散而去,它们像一朵朵低低的云彩,朝着水之山飞去,目睹这一切的人们很快就再也看不到它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