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八章 同心签(第3/8页)
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睛转了过来,堪堪望着赵璩。
“有我吃的,就有你一口,这便是兄弟同心。”
“兄弟同心。”
赵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中滚落,掉到心形的米糕上。赵珩叹口气,过来将他的头一搂,靠在自己肩上:“记得,别让任何人看见你的眼泪。不过今天例外,今天有为兄我罩着你。”他拍拍他的脸,显得心情很好。
赵瑗的胸中烧灼不已,只觉得整个人都叫她看透了。他不得不放开了她,站起身来。
他蹲在赵瑗身边,满意地看他狼吞虎咽:“从今往后你跟我一样,便是独自一人了,害怕吗?”
“即便如此,也不可鱼肉百姓……”
这神仙一般的人却挑了挑眉毛,在怀里掏了掏,伸出一只手到他面前,掌心里是一只雪白的米糕,被做成了心形:“快吃,我从尚食局偷出来的。”
“谁说我要鱼肉‘百姓’?”她奇怪地反问,“那向你告密,激你前来找我算帐的人没有告诉你吗?我向官家要的,是一颗十五岁以下,属于赵家皇子的赤忱之心。”
自那之后,他便养成了这个一见到珩哥就会脸红的没出息的习惯。无论在那之前,还是之后,他都再没有遇见过这般好看的人了,就像是用白玉雕刻出来的塑像一般,从内至外放射着光泽。
一瞬间,赵瑗只觉五雷轰顶,眼前浮现出来的却是赵璩粉嘟嘟圆鼓鼓的脸,琅琊王一步一步地离间官家和赵璩,却原来,是为了今日。
赵瑗睁眼,望见只有十岁的赵珩,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靠在廊柱上。六岁的自己蹲在他面前,只顾着张嘴,下巴都要掉下来一般,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脸红起来。
“这不可能!父皇不可能答应!”
“怎么,这就是今天选出来的二皇子?”
“不可能吗?一个过继来的儿子,换他的江山稳固,你猜你父皇会如何选?”朱成碧抬起一只手,犹如使出了极大的力气,点在他的胸口,“若你觉得你比官家更加英明,我且来问问你:一颗心,与千万颗百姓之心,孰重?”
但这个时候,便是他遇见——
琅琊王的这场束发,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等他推门出来的时候,满头的黑发都已经用只束髻小冠拢在头顶,冠上垂满白玉珠。他沿着长廊缓缓前行,却见赵瑗也推门出来,遥遥向他施了一礼,便转身走了。
即使是在梦中,赵瑗也紧紧闭上了眼睛。他不想再看见那个六岁的孩子茫然地停住了脚步,也不想看见他蹲在无人经过的偏僻走廊里,因为饥饿和惶恐而呕吐。那日他从清晨站到了午时,又参加了整整一个下午的仪式,没有人注意到他水米未进。
他腰间还带着赵珩给的短剑,步伐说不出地轻快坚定。
“拜见二皇子。”
琅琊王忽然觉得有些虚弱,靠在身后的门上问:“……如何?”
然后他便望见母亲朝他下跪。她的发髻上插着玉制的搔头,颤抖不已。
“我告诉了他真相。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室内娇媚的女声回答,“你的真龙,将会如约醒来。”
阿娘,花——
四
“瑗儿!”母亲在道路尽头唤他。她身着盛装,面上悲喜交加。六岁的赵瑗朝她跑过去。
赵瑗郑重其事,一件一件地穿戴出席盛典的礼服。他披上绣了三爪龙纹的紫袍,在腰间挂上了金银龙鱼和白玉蟒带,又将珩哥送给的短剑藏在了贴身的地方。
赵瑗在雪白的云团中飘浮,他看到换上了新礼服的自己在花园中行走,他刚刚作为新的皇子拜见了官家,得到了赏赐,手里还握着只进贡来的用丝绢做成的腊梅。
这一日是绍兴十一年的正月初七。按照往年的习俗,这一日,官家将会召集诸位皇子一同乘坐龙船,在西子湖上泛舟游玩,再率领众人前往明堂祭祀,当晚还会召开犒赏群臣的宴会。菜品的单子都已经宣布了,同心签赫然便在其中,是第九道压轴的大菜。
这个动作决定了他们俩的命运。赵瑗很久之后才知道,官家给了小胖子三百两银子让他回了家,却选中了他做自己的第二子。
赵瑗穿戴完毕,推开了门。院中却跪满了披甲执锐的将士,俱是浑身素白,是他亲生父亲麾下的亲信。
他饿得早就没了力气理会,倒是那小胖子伸腿朝肥猫一踢,自然没有踢中,反而叫那猫瞪了一眼。
“李将军,这却是为何?”
可真的到了宫里,他却被吩咐只许在庭中站着等候,跟他一起并肩站着的还有个小胖子。这一站,便到了午时,大太阳晒得他头昏眼花,却不敢动弹。正在这时,一只白底黑花的大肥猫也不知道从那里钻了出来,从他们两人面前大摇大摆地经过。
“二皇子!二皇子不能去啊!”
阿娘,他们说宫里有很多花,我给你摘花去。
“宫中有传言,今晚要用皇子之心做菜……”
他还记得这一天,那是他作为皇子的候选者,第一次被允许进入大内。那天一大早,他便被人从温暖的床上抱了起来,懵懂地梳洗着。他母亲亲自将他的手掌打开,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为他擦洗。她的眼泪如雨,纷纷滴落在他手指上,可他不明白为什么。
“那又如何?你们这是要逼我反吗?”
身体周围飘浮着白色的云团,叫他明白自己在做梦。
将士们回以沉默。赵瑗忽然笑了,过去拍了拍李将军的肩:“为我一人,不值。这一腔子血,还是留着洒在抗金的战场上,如何?”
赵瑗梦见自己站在大内的庭院当中,只有六岁。
终究还是上了龙船。
二
歌舞,宴席,祝酒辞令,都一如往常,并无可疑之处。除了赵璩并没有像往日一般坐在官家身旁,却是叫女官抱着,坐在了赵瑗旁边。即便如此,赵瑗也丝毫不敢大意,他装作喝着手中的酒,又趁人不注意,过去抓阿璩的手。
“哎呀呀,这一世,却原来是个榆木脑袋。”
“阿璩,一会儿要是乱起来,无论如何不要离开二哥身边!”
覆盖着青绿鳞片的龙身还有整整一半陷在牛车当中,撑得牛车都从地上翘了起来。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笑吟吟地站在旁边,拍着手。她朝他转过了脸,眼角是诡异的红妆,艳得跟要滴下来的血一般。
赵璩懵懂点头。琅琊王就在他们对面,都瞧在眼里,却只是朝他俩开玩笑似的举了举酒樽。
“翠烟,干得好!”
此时酒宴已经到了尾声,祝酒的辞令已经说到了第九重,一个雪白头发的老太监站在场中,拖着长声说:“福寿永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