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章 长生肴(第6/18页)

徐若虚向前一步,将一直握在手中的卷轴缓缓打开。那卷轴的纸张破旧泛黄,边缘碎裂,一看便有些年头。

“我,不,是,白泽!”

“不,在来王府之前,草民回了一趟家,取来了这个。”

他此刻已经被鲁鹰击倒在地,头发散乱,狼狈不已,却是双眼发光,咬着牙道。

琅琊王夹着枚黑子,在棋盘边缘磕了磕,接着落了下去。“因此你便来向本王禀报?可是想要搜查那寺庙?”

“不是吗?”鲁鹰冷哼了一声,却忽然开始将常青压在下面,撕起他的衣裳来:“我知道白泽,在身侧腰间,还各生得有三只眼睛……”

“并没有。草民虽没能跟上那鬼,却在寒潭寺中,寻到另一处地洞,跟之前四璟园中一模一样,甚至也有一只身披火焰的赤裸怪鸟,被藏在其中。想必寒潭寺之前莲池忽然干涸,便是因为有人挖掘地洞,导致水位下降所致!草民未敢打草惊蛇,便退了出来。”

黑色深衣之下,露出的白色单衣上已经滲出了血迹,鲁鹰愣了一下,却还是把单衣也扯了。这一下连原本凝固的血痂也一并扯了下来。常青浑身一抖,却没有反抗。

“这么说,最后还是失了线索?”

“……不让你看上一眼,你大概这辈子都是不会死心的了——鲁大人!”

徐若虚对面的人听到这里,总算是从棋盘之上抬起头来,将一对光彩夺目的桃花眼转过来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徐若虚的错觉,总觉得琅琊王消瘦得相当厉害,眼眶都已凹陷下去。雨已经停了,午后阳光开始暖和起来,他却还是披着冬日的九尾狐裘。但赵珩的心情想必不错,他的嘴角一直噙着笑意,就像是含着蜂蜜一般。

他露出的腰侧,并无眼睛,却只是一片丑陋的疤痕,眼看是火焰烧灼所致。

“草民跟着他,见他一路潜入了寒潭寺,便失了踪迹。”

“这是?”

“接着呢?你便跟着这半面鬼,一路去了何方?”

“我自幼便通兽语,与妖兽相交,总有旁人疑心我不是人类,乃是妖孽。待生母去世,父亲听了继母谗言,竟将我跟小梨都绑了,要活活烧死,这伤便是那时候留下的。”他短促地笑了一声:“他大概没有料到,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延绵到了偏房。我跟小梨得妖兽们相助,趁乱逃了出来。”

“好孩子!”

“你真的是常青?”

蜂骄傲地晃了晃肚子。徐若虚的眼睛亮了。

“你说呢?鲁大人……你到底看够了没有?!”

“接下来就看你的了。那朵海棠如此之香,你可跟得上?”

“啧!”

徐若虚僵在原地,等了约有一柱香的时间,才觉得手臂重新活了过来。他一放松,顿觉浑身无力,不由得跪倒在地。之前叫他藏在袖中的那只蓝眼的蜂飞了出来,悬停在他眼前。

鲁鹰猛地扭过头去,站起身来,将脱下来的外衣甩在了他的脸上。

这番挣扎显然取悦了对方。他拿走花朵之后,还特地放在了鼻尖,做了一个深嗅的动作,这才大摇大摆地从徐若虚的面前走掉了。

自他们身后,传来一个颇为迟疑的声音:“鲁大人……常公子……你俩在干啥?”

他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去按,却犹如按到了石块之上:那只手的肌肉都是僵直的。

鲁鹰万年不变的冷酷老脸,居然也一僵。想起此刻常青躺在地上,衣衫不整,简直是失礼至极,不由得尴尬万分。回头一望,来人睁了对无辜大眼,果然是徐若虚。

“怎么回事?!”

他这么一分神,常青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动作异常迅速,抢过了旁边的石瓶,两步便迈到了莲灯和尚的石像前。那瓶中尚残有一半麒麟血,他竟是准备再倒下去。

而自己的整条胳膊却忽然抬了起来,眼看要将那朵海棠交给他。

“常公子!”徐若虚叫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苦衷,一定要开这莲心塔。眼下麒麟血就在你手中,无人能阻止你。但此时此刻,我能开莲心塔,鲁大人能开莲心塔,甚至琅琊王也能开莲心塔——唯独你不能开。”

他越过了地上生死不明的两人,不慌不忙地朝徐若虚走过来。徐若虚只觉得拿着花的那只手上传来轻微的疼痛,犹如蚊虫叮咬,顿时半边身体都麻痹起来。这时候再想逃走,已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越走越近,停在面前,伸出一只索要的手。

唯你不同。

“啊,那正是在下所丢失之物。”这只鬼的声音很轻,甚至显得彬彬有礼:“多谢了。”

徐若虚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常青却回应道:

徐若虚暗自咒骂。他早该察觉,如此聒噪的两人,怎么会忽然如此安静。但他太习惯于阿零的保护,以至于丧失了起码的警惕。

“我?我不过是个区区人类,暂时得了她的青睐而已。就算我叛了她,这伤也未必不能愈合。待我死后,她还有千秋万载的寿命。百年也好,千年也罢,她总会忘记我的。”

半面鬼。

他手指颤抖,却还是执着麒麟血,一股脑儿地倾倒下去。莲心塔抖得越来越厉害了,鲁鹰跟徐若虚只听得铃铃作响,是飞檐下的铁铃被抖得快要散了架。

那半张脸上,是一张雕刻得粗制滥造的木制面具。

“……只怕朱掌柜的,未必还有千秋万载的寿命了。”

两名按检司成员已经倒在了地上,一个瘦高的身影立在他们之间,低着头,此刻被他惊动,正缓缓地朝他转过脸来。

此话一出,三人都被惊得退了一步。莲灯和尚的石像一侧,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冒出来个幼童,看年纪不到七八岁,身着玄衣纁裳的冕服,肩上绣着日月山纹,头戴一顶金光闪闪的冠冕,正在前后甩着两条腿儿。

雨幕当中,静寂无声。

“她把自己卖了,去换你回来。孤是怕美人你将来后悔,才特地提醒你的。”

他转过身,喊道:“官爷,我发现了——”

幼童一本正经地朝着常青道,嘴里却是口口声声地叫着美人。常青一愣,终究还是认出了那只冠冕。

女子的半张脸就在他脚下,即使被河水泡得青肿,依然可辨出姣好容貌。她也曾经有过父母宠爱吧?是否也曾含羞带怯地暗自盼望过,有朝一日得遇良人?除了真相,还有什么可以用来祭奠她?

“……无夏城的……鼠王陛下?”

徐若虚握紧了手中那朵花。

“还是美人记得孤!也不枉孤这么喜欢你!”鼠王笑眯眯地鼓起了圆脸。上次它带了臣僚,驾着金刚来天香楼请朱成碧做腊八粥的时候,还是只肥得犹如一只老猫,要靠抬才能移动的巨型老鼠,谁知道化为人形,却只是个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