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章 长生肴(第7/18页)
“此事非同寻常,从现在开始,我会亲自接手此事。”鲁教头严肃的脸还在眼前晃动,面色铁青:“你就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你刚才说,朱掌柜用什么换的我?”
他太仰仗阿零的能力了。悄无声息地潜伏,监听街头巷尾的传言,简直就象同时拥有无数眼睛和耳朵。而眼下,他感到自己已经接近了一直以来努力探寻的可怕的核心,犹如离旋转不已的巨大漩涡仅有一步之遥,却发现自己只有孤身一人。
“她应了那人类王爷,要给他做长生肴。”
空荡荡的雨幕当中,并没有声音回应他。第一次,徐若虚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不可能。”常青皱眉反驳:“长生肴的主料需得是存活千年以上的妖兽,这无夏城里,哪里去寻?连整片神州大陆上,也不过是寥寥无几——除非我放出黑麒麟来……”
“是这个。”他喃喃,站起来。“我们找到了,是这个!阿零——”
鼠王缓缓摇头。
蓝眼的蜂飞过来,停在那花朵之上。
“这城里一直都是有着另一只跟黑麒麟一样超过千年的妖兽的。美人你当真不知?”
在他两指之间的,是一朵被揉碎了的花朵,状似海棠,却比寻常的海棠都要大很多。
常青的脸色便渐渐地白了,两侧的肩膀都在发抖,就好像止不住的寒颤。这个夜里,他先是遭檀先生重创,刚才又被鲁鹰揍了一顿,却是第一次面露惊惶。
她的衣着非常普通,也没有佩戴任何饰品——忽然,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在层层蘑菇的夹缝之间,他探到一样柔软细嫩之物,用两根指头夹住了,一点点地抽了出来。
“是真的。”徐若虚道。常青猛地扭头盯着他,那眼神如此可怕,教徐若虚不由得退缩了一下,又接着说:“我跟鲁大人抓了个王府的婢子,她亲耳听见朱掌柜对琅琊王说——”
花香味越发浓烈了。是跟之前的妖兽尸体所散发出的同样的香味。这是个年轻的女子,半边身体都枯萎成焦黑色,被层层的蘑菇所覆盖。完好的那只手的手指甲里满是泥土。她曾被埋葬过?徐若虚推测,而现在,是因为雨水冲毁了她的坟墓,将她带入了河中,又被河水推到了岸边?
常青只觉得双耳都轰轰作响,犹如雷鸣,是心跳一下一下,撞在胸口,几乎要破胸而出。他快要听不清徐若虚在说些什么,但却依旧能辨识出他的唇形。
徐若虚在女人尸首旁边蹲了下来。
恍惚间,金眼红妆的少女立在他面前,露着小小的虎牙,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好吧,有何发现,立刻禀告,千万不可走露风声!”
难道不是近在眼前吗?
胖捕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那手下凑到他耳边,隐约说了几个“妖法”之类的词。徐若虚笑得脸都要僵了,终于等到胖捕头点了点头。
“……好狠的凶兽……”常青喃喃。
“在下乃巡猎司的徐秀才。之前被这蘑菇所染的妖兽尸首,我都有查看过。”
“我曾听阿零说起,常公子在妖兽间颇有令名。凡有求助者,公子均倾力相助,从不推辞?”徐若虚朝他一抱拳:“如今有一只饕餮,重情信诺,五百年间日夜守护莲心塔,从未懈怠。现下她身陷险境,恐有性命之忧。常公子,我便替她向你求救,如何?”
徐若虚无奈地摘下斗笠,好让他们看清自己的脸。
常青没有回答。他将装着最后一点麒麟血的瓶子塞入了袖中,转身立刻便要走,却被鲁鹰拦住了。
“鬼!你可是那……半面鬼?”
“你如今这个样子,又摔坏了笔,如何能进王府救人?还是我去……”
那两人只在雨中私密说话,没料到身侧会忽然冒出个带斗笠的人来,一时间简直要吓得魂飞魄散。
“鲁大人,此事好像与你无关吧?”
徐若虚听到这里,朝前迈了一步,放声说:“既然如此,在下愿替两位官爷查看这尸首,如何?”
“咳。”鲁鹰梗着脖子,颇不自在地望向远处:“冤枉你这么些年,就算是道歉吧。”
“这个……说实话,我也没敢靠近,那蘑菇如此诡异,万一爬到我身上来,这个这个……”
常青万万没想到他能说出这种话来,一时间竟然被噎得不知如何应对。鼠王却在一旁开了口:
“可看清了?确实是个人类?”
“是说那只生花妙笔么,已经叫孤给修好了。”
有两人站得远远的,正在屋檐下避雨。其中一个胖得犹如一尊弥勒佛,嘴上两撇小胡子,正使劲地嘬着手中的烟杆。另一个明明比他高许多,却故意驼着背,弯了腰,一个劲儿地陪着笑脸:“捕头大人您抽袋烟,消消气!——不过,这桩案子确实透着古怪,之前死的都是妖兽,这次却明明白白,是个女人。否则也不会惊动您……”
他伸手自袖中将那只笔取了出来,朝空中高高抛起。
“……这鬼天气!人说梅子雨,愁煞人!都冻成这样了,还得应付这倒楣的差事!”
常青大喜,道了谢,正待伸手去抓,鼠王却接了笔杆,拿得远远的,另一只手托了下巴,眯了眼看他:“从这个角度看起来,美人真是越看越好看啊!之前孤送你的镯子,为何不见你戴?害得我又派属下去天香楼取了一趟。”
竟是女子的一头长发。
“朱……她曾说,这镯子是鼠王备给未来王妃的。”
徐若虚再往前,忽然嗅到了花香。他已经站到了最下一级石板上,终于看清,自那捆草席中央,探出来一团海藻般的黑。
“正是。”
却是警戒姿势。
“蒙君厚爱,可在下是男子。”
徐若虚跟了过去。这是一条连接着闹市区和护城河岸的巷道,由一层层朝下延伸的石板组成。石板尽头便是护城河,徐若虚能望见岸边一捆被人丢弃的破旧草席,河面上一圈圈的涟漪,几艘乌蓬的船被系在对岸。那只蜂悬停在空中,身侧翅膀舞成模糊光影。
“没事儿,孤不嫌弃你。”鼠王灿烂地笑着。
蓝眼的蜂在前面,不紧不慢地引着他,一路穿过两旁架设着雨棚的市集,越过架设在护城河道之上的石桥,侧身躲过在泥辙中艰难行进着的马车,最后转入了一条生满青苔的小巷。
“……”
徐若虚头顶斗笠,在雨中奔跑。
“你可要想好了。跟孤在这里闲磕牙的功夫,那饕餮说不定早就被煮得熟透了。”鼠王慢吞吞地自冕服内取出一物,正是他初次见到常青时送他那只玉镯:“为孤王妃者,即可号令全城三十六族鼠族。孤为博王妃一笑,便是江山也拱手送得,一只小小的笔,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