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1月至9月(第9/19页)

卡塔林·金斯基和她的两个女儿,以及弗雷迪·保洛维齐尼因为也持有匈牙利汽车牌照,现在和格察同病相怜。吉嘉·贝希托尔德本来开了一辆装满粮食的汽车过来,半路上遭盖世太保拦截,没收了所有的东西,车子充公,叫他以后只能靠走。他年轻的时候可是风流倜傥的著名公子哥儿。帕里·帕尔菲也是,现在他也被困在城内。

这批人在大战期间一直活在过去的“黄金时代”中,住在商店里堆满商品的国家里(对德国占领之欧洲各地而言,布达佩斯直到前一阵子仍如圣地麦加),有宽敞豪华的家族产业可栖身,不用服劳役,不用吃苦,更不用担惊受怕;他们经常浑然不知或根本不在乎战争到底为何物。如今,在一夜之间,他们的世界整个垮了,苏军占领他们的家园,所到之处,无一幸存。随着苏军不断前进,难民潮的国籍亦不断改变,最新的一波来自多瑙河对岸的伯拉第斯拉瓦地区。

俄军已进驻但泽,那正是大战发轫之地。

4月1日,星期日,复活节

去史蒂芬大教堂望大弥撒,不知日后是否还有缘再见,尤其舍不得右边小教堂内塔蒂阿娜最钟爱的那尊圣母像。稍后到凯恩特纳街上帕多瓦的圣安东尼小教堂内祈祷。

格察·帕贾斯维奇又去了包豪斯广场一趟,结果他们说席拉赫仍未回城。西塔·弗雷德听到这个消息后,秉持一贯作风,决定接管大局;她说席拉赫现在一定躲在卡兰堡特别建造的私人掩蔽壕内,又说她认得他的高级副官韦斯豪夫,要亲自去对付他。说罢便领着格察开车走了,留下西西·维尔切克、梅利·克芬许勒和我,在充满悬疑紧张的气氛下午餐,吃附近茶室供应的难以下咽的三明治。

梅利依旧很平静,计划在最后一分钟驾着她的马车溜出维也纳。我们谈到在这里认识的年轻男士们,多数似乎都已化成空气消失了,甚至没跟我们道别,更遑论帮助我们。或许这也不能怪他们,因为男人的情况可能比我们女孩更危险。即使如此,我们仍忍不住慨叹身为所谓的“弱者”,并没有得到应得的保护。仅就这一点来看,老一代与年轻一代的差别再一次有天壤之别!要不是还有照顾我们无微不至的格察,谁会管我们呢?

一夜之间,席拉赫神经兮兮的宣告,便如雨后春笋般到处张贴,一再强调大家必须保卫“祖先的土地”,不受“最后一批野蛮人”的侵犯;他不断引用17世纪波兰国王扬·索别斯基战胜土耳其人的例子。

西塔与格察终于回来了。这一次,轮格察坐在车内,由西塔攻入圣地,将所有奴才小人推开,直接扑向席拉赫的高级副官韦斯豪夫——有时候弗雷德双胞胎姐妹结交的奇怪朋友还真有用处——韦斯豪夫很快带她去见席拉赫。西塔提起她与海因里希·霍夫曼的交情——霍夫曼是希特勒的御前摄影师,恰巧也是席拉赫的岳父,接着要求席拉赫核发特别许可证,让格察离城。起先席拉赫似乎愿意合作,可惜在打了一通电话后,口气大变:“我刚才听说帕贾斯维奇伯爵已不再是代表克罗地亚的外交官了!”西塔表示她对这件事毫不知情,接着解释格察必须载三位护士去新单位报到。席拉赫答说他爱莫能助,但格察可以等他撤出所有大使馆时,跟他的旧同事一起走,否则只好留在维也纳;其他免谈!西塔回家见到我们之后,还为韦斯豪夫掉了一滴清泪,因为他在分手前对她说:“永别了!我们将死守在这里,直到城亡!”我十分怀疑,觉得他们很可能会在最后一分钟逃亡。

维也纳被苏军攻陷之时,席拉赫果然逃往西方,并轻易混入美国人之中找到工作;后来自首,结果在纽伦堡大审判中因反人道的罪名被判处20年有期徒刑。他是少数认罪的人之一,自忏教导年轻一代的德国人信仰后来变成杀人魔王的希特勒。

格察当然不可能和他的旧同事一起走,他们彼此蔑视。最后,我们女孩子决定自己上路,减少格察的负担;若不必替三个女人担心,他的出路一定比较多。接着弗朗茨·塔克西斯(少数留下来的“忠实”男士)被派去车站查询火车出班表,回来后报告大部分火车都已停驶,但仍可试试往返于维也纳与林茨之间沿多瑙河行驶,经过各个种葡萄小村落的多瑙线。下一班预定凌晨4点发车。

我们叫西塔回萨赫旅馆去睡个午觉;西西消失在汉西房间内,与哥哥话别;格察和我则继续煮咖啡;没有人更衣。格察告诉我,他现在联络上三名党卫军内身份可疑的低级军官,愿意给他假的汽车行照及牌照,条件是载他们三个人离开维也纳——沉船上的老鼠都准备开溜了!格察很想冒险试试看,因为没有别的选择,而且照目前的混乱情势来看,这招或许行得通。

大家在赫林街道别,可怜的卡里叔叔看起来很不快乐;谁知我们何年何月才能重聚?!然后格察载我和西西去弗兰茨—约瑟夫车站,途中接了西塔。我们都没带重的行李,像是毛皮大衣等;格察答应会尽量替我们带,万一没空间,也只好算了!

恩斯河小城 4月3日,星期二

车站管制非常严格,所有人都必须通过检查。幸好我们都持有盖上官印的合法旅行证,可以合法旅行——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的证件上面写着:“德国红十字会护士玛丽·瓦西里奇科夫。奉派前往空军4/XVII医院工作”;接着注明任何与上述目的地方向不符的旅行路线,将视同逃兵处理。

火车自然相当拥挤,西西·维尔切克和我挤进一节车厢,西塔·弗雷德挤进另一节。我们准时离站,但大家都十分惦挂格察·帕贾斯维奇。车行如蜗步,我们根本没东西吃,很快便饥肠辘辘。将近中午,刚离开克雷姆斯不久,第一批敌机出现,对我们颇感兴趣,火车立刻躲进隧道,待在里面长达六个钟头,敌军轰炸机就在这段时间内将克雷姆斯炸个粉碎。

她们搭上的那班火车是最后一班,因为那次空袭将剩下来的铁路线全部炸断。

西西除了携带一个背包及几个小包袱之外,还在胸前紧紧抱住一个鞋盒大小的包裹,里面放了几百万马克和数目差不多的捷克银币;那是维尔切克家族全部的现金财产。西西必须把它交给她在卡林西亚的父母,我可以想象那个钱盒一路上一定会带给我们很大的麻烦。

在隧道内感觉仿佛就要窒息了,于是乘客纷纷下车走到出口外面。大家可以看见头顶上有大群轰炸机朝维也纳飞去。等到火车重新开动时,天色已黑。火车走走停停,每次停车,西西都会下去在车旁舒展一下筋骨;我们都开始抽筋,疲惫不堪。这时西塔也挤进我们这一节车厢,平躺在其中一条长凳底下。离城之前,她在赫林街秉持一贯作风,把所有西西不要的东西全捡起来,收进自己的包袱里:旧平底鞋、没盖的保温瓶、假珠宝……现在这些杂货全跟着我们;因为她说:“你们怎么知道用不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