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1月至9月(第8/19页)

3月30日,星期五

整个早上在办公室里打包我认为最重要的东西,同时赶办急件。我们奉命将所有不必要的文件焚毁;做这件事我挺乐的,因为反正它们全是官僚公文。但仍有许多伤患需要协助及建议,所以整天都很忙碌。

下午4点,护士长叫我们晚上9点回来报到,第一批伤患及职员将在那个时候离开。西塔·弗雷德和我都属于第一批走的人。格察·帕贾斯维奇和我赶回萨赫旅馆去通知西塔,因为今天她正好休假,但我们没找到她,只留了张条子,然后我便赶回家去收拾行李。

格察一直不相信医院真的会撤退,不断催促我跟他、西西·维尔切克及西塔一起逃走。但他必须先替他的车子取得通行证,而且我们也必须得到医院的许可,否则会被视为逃兵。

以前曾担任希特勒青年团领导人、现在是维也纳市长的席拉赫在城内贴满告示,宣称将把维也纳变成一座堡垒,反抗到底。

席拉赫(1907—1974)的母亲虽是美国人,却很早便成为狂热的纳粹党员,曾在1931—1940年间担任希特勒青年团领导人,接着奉派担任维也纳市长。尽管到后来他亦对希特勒丧失信心,但他仍然参与了对犹太人的迫害活动,而且在“七月密谋”发生后,亦追缉逮捕了不少反纳粹人士。

我在萨赫旅馆前面碰见波弟·富格尔的女儿,诺拉。她眼泪汪汪的,说约好来载她离城的卡车没出现。

西塔和我带着所有能带的行李赶去医院,结果发现院内一片混乱,根本没有人离开,而且没有人知道我们该离城了。西塔去找护士长谈,最后终于拿到我们的旅行证。院方不管我们用什么方法离城,但要求我们必须在4月10日到提洛尔位于施瓦察赫—圣维特的空军基地医院内报到,这表示我们有十天的旅行时间。现在到处兵荒马乱;碰到赫格勒教授,他说他准备留下,因为太多病患伤势严重,无法移动,很多大夫亦有同感。现在医生们在开会,谣传将给无望痊愈的伤患打针,免得他们落在苏军手中。

罗玛莉·舍恩贝格在战场上负伤的军官长兄当时便躺在布拉格医院中,几天后他被拖下病床,遭苏军冷血谋杀。罗玛莉有五位兄弟,全部都在大战中死亡。

3月31日,星期六

西塔·弗雷德回医院探望大家。部分伤患及较年轻的护士已经离开,其他人则很惊讶我们仍留在城内。

中午,当局公布一项笼络人心的政策:任何匈牙利牌照的车辆都不准离开维也纳,否则将被没收!格察·帕贾斯维奇的牌照便来自布达佩斯!他无视这项规定,继续搜寻汽油。我乘机四处向朋友道别。彼得·哈比希认为大家都急着离城是件奇怪的事;他打算留下来,不过他年事已长,冒的险并不大;而且他认为维也纳会跟柏林一样,拖很久。我并不同意。柏林是柏林,维也纳是维也纳!——完全是两码事。然后我在歌剧院废墟外撞见瓦利·塞贝尔,他戴着一顶大礼帽,手上甩着一把雨伞——虽然神气,却完全不合时宜。不过他是维也纳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他说:“真可怕,不过你又能怎么办呢?我是不走的!”

我们最后再把行李整理一遍。西西·维尔切克不停重新打包她那101个背包,拉斯洛·斯扎帕里和欧文·舍恩伯来帮我们把最后几样东西塞进包包里。他们俩才刚从舍恩伯宫的瓦砾堆里爬出来;空袭时,他们还来不及躲进地窖里,一枚炸弹已落入王宫的中庭内。整栋建筑损坏严重,现在他俩想在瓦砾堆里找出厄文的射击纪念奖品;他有很多银座象牙,还有两头红毛猩猩标本,可能都毁了。拉斯洛打算回他自己的产业去,但那个方向已经可以听见枪声。苏军已逼近维也纳巴登。

格察此刻大显身手:他同时在三个不同的地点跟三批人约好见面;又不断到各个炸毁的地窖内跟可疑人物约谈,那些人都答应以天价美金卖他汽油,简而言之,他兴奋得要死,却让我们三个女人愁眉苦脸守着包袱,等待奇迹发生。

我带他去帝国旅馆找桑德罗·索尔姆斯;桑德罗是外交部官员,将决定罗马尼亚、保加利亚等国傀儡政府人员的命运,把他们撤退到萨尔斯堡郊区去。我们不敢告诉他,格察已被自己的外交部踢出来,只拿出他的克罗地亚外交人员护照,作为他持有匈牙利牌照车辆的理由。可怜的桑德罗却向我们抱怨,自从席拉赫上台之后,他已被架空;他接着建议我们去包豪斯广场——过去是前奥地利帝国首相的王宫,现已改为席拉赫办公室。

格察进去捋席拉赫属下的虎须时,我坐在车里等;他去了很久,我本想跟进去找他,却怕车子被没收充公,不敢离开。后来他终于出现了,毫无进展!现在他才开始自责,把我们延误在维也纳全是他的错。他说那群下僚态度友善,立场却很坚定:所有证件都需市长亲自签名,但现在他不在城内。明天再来吧!

回到维尔切克府邸,发现每个人都极端亢奋。汉西的军营已进入全面戒备状态;形形色色的人潮不断经过门房小屋前方:提水桶的安妮·图恩、扛梯子的欧文·舍恩伯(他还想挖出他的红毛猩猩);胸前戴满勋章,蓄一把黑色大胡子的弗瑞兹·霍恩洛厄刚从西里西亚逃出来,带回来一大堆描述苏军集体强奸女人、滥杀无辜的恐怖故事,听得在座男士,从卡里叔叔开始,惊惶失措。西西和我决定,如果格察明天还想不出办法来,我们俩将徒步逃亡,否则卡里叔叔可能会狗急跳墙,惹上麻烦。

大战末期,约有一亿德国人从他们位于东欧及欧洲中部的家园仓皇逃难,约有50万人死在路上,许多女人被强暴。

和弗朗茨·塔克西斯一起午餐,我们用塔蒂阿娜寄给我的最后一批粮票买来巨大的炸肉排,放在酒精灯上烹煮,虽然十分油腻,却极可口;并用塔克西斯家族上好的葡萄酒(都是弗朗茨从被炸毁的图恩—塔克西斯宫地窖内抢救出来的)冲下肚里去。虽然有点浪费,但留给入侵者更可惜。弗朗茨的兄弟维利,似乎参加了奥地利某地下反抗军组织,一副极神秘的样子冲来冲去。

这正是称为“05”的军事组织,他们与其他反纳粹地下组织互通声息,协调行动。大战一结束,该组织成员便成为重建奥地利民主政府的主要人士。

晚上弗朗茨安排了一顿真正的送别晚餐。现在逃难队伍又多加了格察的姐夫:卡皮斯坦·艾当莫维奇——这么绝的名字!他刚带着老婆和许多孩子从克罗地亚逃出来,现在坐在这里,认定格察会带他继续往西逃。西西·维尔切克的表姐,吉纳·利希滕施泰因(她嫁给了执政王子)寄给她一瓶很特别的镇定神经的补药,我们轮流对着瓶嘴大口吞,很快就把整瓶喝光了。我不停用我的小酒精灯煮咖啡,保罗·梅特涅的最后一瓶白兰地也壮烈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