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1月至9月(第10/19页)

半夜2点,一辆货车在我们这列火车旁停下来。西西过去调查,得知它将早一点离站,我们决定换车。三人爬下车后,才发现忘了钱盒,又爬回去拿,再爬上货车。货车车厢都没有门,里面挤满裹着毛毯的人,全是从匈牙利逃出来的难民。西塔不小心坐在一个人身上,旁边的人立刻大叫:“小心!他才刚刚动过手术!”火车终于开动了。晚上月色极美,却也冻得可怕。不久,旭日自多瑙河后方升起。我们在霍约斯家族,即梅勒妮·俾斯麦娘家的家族产业,施韦特贝格停了颇长一段时间,这时又听说原先那班车已迅速赶上来,很快将超过我们。西塔又惊又气,逮住站长,给他看我们的旅行证,并坚持应让我们先走;他只是漠然地瞪了她几眼。她接着去找火车司机,送他香烟——亦无结果。这时原先那班火车冒着烟进了站,长叹一声后停下来;我们又火速爬了回去。不久便朝恩斯河畔的圣瓦伦汀驶去,那将是这条线的终点。

到了圣瓦伦汀之后,我们踉跄穿越被炸断的铁轨,登上另一班驶往恩斯河小城(乔丝·罗森菲尔德家族产业所在地)的火车,并在早晨9点抵达目的地。我们已和格察·帕贾斯维奇约好在那里等他。那时我们已在路上奔波超过24小时,一点东西都没吃。乔丝的家距离车站还得再走半小时,饥饿不堪的我们一路举步维艰,最后终于倒在乔丝脚旁,背包、包袱、钱盒散得满地。看起来一定惨不忍睹!

乔丝立刻开始照顾我们,先喂我们吃早餐,再让我们洗个澡。两个小时后,大家才慢慢恢复人形。她的宅邸和这一带许多乡间巨宅一样,建筑中央留有一块列拱的开放中庭,气氛典雅,诗情画意。乔丝和母亲及两位未出嫁的阿姨(全是好心却挑剔的老太太,看到我们都吓坏了!)住在这里,不过她并不打算留在这里等苏军攻来,早已开始收拾行李。两位阿姨拒绝离开,再加上寄住在这里的霍恩贝格家的两个小孩,一个8岁、一个1岁,连同他们的护士,使得情况更加复杂。孩子的父亲,即奥地利弗朗茨—斐迪南大公(他于1914年在萨拉热窝遇刺身亡,结果引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次子,恩斯特公爵,是德奥兼并后第一批被关入达豪集中营的人之一。孩子的母亲是英国人,现在双亲都留在维也纳,公爵希望日后能为奥地利效力。

大家都守在收音机旁,但维也纳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我们还帮乔丝把大量颇丑陋的银器装入洗衣篮内;一群在产业内担任农工的法国战俘,接着把这些篮子藏在水泥污水管内封死,埋入花园内。完工后,那批法国人(全来自法国南部)进屋里来和我们共饮一杯葡萄酒。整个过程都在蜡烛照明下完成,免得引起附近居民生疑。掘埋工作虽然辛苦,倒是絮语笑声不断。

德国及奥地利各地农庄都雇用了这类法国战俘,大多数都非常和善,也帮了许多大忙。待战争结束他们恢复自由身之后,又常志愿保护急难中的人,陪伴以前的雇主逃往西方,担任他们的保镖。后来保罗及塔蒂阿娜·梅特涅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逃难的。这些战俘不论政治立场为何(很多人是左派),多数选择徒步走回法国,而不愿留在东欧等待“苏军”来到。

4月4日,星期三

仍不见格察·帕贾斯维奇的踪影。我们决定再等24小时,若他还不出现,便先往格蒙登去。

格蒙登 4月5日,星期二

凌晨4点起床,趁天黑上路。乔丝·罗森菲尔德陪我们走了一段路;她想在附近的斯泰尔城内找到一家美容院。结果我们碰上两名酒醉的士兵,他们老远从匈牙利边界走来,一路通行无阻,可见德军阵营的混乱情况。

早上10点便抵达林茨。车站附近仿佛一大片废墟地,人潮万头攒动,看了令人十分沮丧。希特勒本来希望将林茨变成艺术大城,眼前却只剩下一片残破。

由于下一班开往我们下一个目的地阿特南—普赫海姆的火车下午2点才发车,又没地方寄行李,我们只好拖着行李鱼贯走进城里。天气燥热,西塔·弗雷德拖着大包小包塞满旧鞋、无盖保温瓶和西西·维尔切克其他垃圾的行李,落在后面。我们哀求她把那些垃圾全部扔掉,但她坚持不肯。

最后终于找到一家没被炸坏的旅馆,他们让我们进去梳洗及休息。然后再上街找邮局,想发电报给家人,却遍寻不得。我决定去找肉铺,结果非常自豪地带了半磅香肠回去。但西西和西塔都认定那是马肉或狗肉做的,坚持不肯吃;我只好把香肠送给女侍应生,令她大乐。喝了点稀汤后,西西和我到公园里坐在长凳上晒太阳,四周全是炸弹坑。后来警报响了,我们奔回旅馆取出行李,带着西塔赶回车站。无论如何,我们都不愿被困在林茨,或躲进林茨的掩蔽壕内。

车站里闹哄哄的,没有人知道该往哪里去。西西眼尖,瞧见一列火车停在另一条铁轨上,正开始冒蒸气,而且似乎朝着我们要去的方向。我们赶紧爬上车,静观其变。结果我们非常幸运,火车为了躲避即将发生的空袭,提早离站。

阿特南—普赫海姆是通往格蒙登与萨尔斯堡的重要转车站。下车后我们先进村里,村里只有一条街道;红十字会已接管所有的客栈,发放中心请我们喝汤。据说伤患不断朝这个方向涌来。看见那些皮肤被晒得红红的、制服浆得笔挺,且态度友善的护士,令人惊喜。这里似乎离战争还颇遥远,当地邮局甚至让我发电报给母亲;只不过不知她是否能收到。塔蒂阿娜在汉堡,距离太远,根本不必尝试。

下午5点登上驶往格蒙登的火车,西西和我在那里下车,西塔则继续坐到艾尔特蒙斯特。下周我们再会合,一起前往施瓦察赫—圣维特。

我们对格蒙登的第一印象不太好,等了很久才等到一班电车,不过后来渐渐习惯不时的耽搁。电车载我们到湖滨大旅馆“施万”前的市集广场;广场上也一片混乱,一辆辆载满从维也纳逃亡人潮的卡车不停驶来,这些人无处可去,下了车后便拎着包袱席地而坐。我在人堆里认出一位西班牙外交官。

我们徒步走上一个陡坡,抵达柯尼金别墅。别墅最早由坎伯兰伯爵建造,现在属于汉诺威克里斯钦王子未出嫁的阿姨,奥尔加。那栋建筑乍看之下像是已荒废了,我绕到后面马厩去找人。西西则被一条巨大的猎狼犬困住,动弹不得;狗围着她绕圈子,吠个不停。产业内插了好几个“内有恶犬”的告示,让我们有点担心。后来终于有一位德国上校的太太开门让我们进去,她自己也带着两个小女儿在逃难。然后她唤来一位典型的旧式侍女——戴着夹鼻眼镜、头顶上梳个髻的施耐德小姐。后者领我们上楼,把我们安顿在主卧室内。主卧室很小,摆了一张窄床,床尾放一张长椅。我们俩抽签决定谁睡哪里。施耐德小姐很不开心;虽然克里斯钦通知她我们会来,她却不知道确实的日期,所以没做好准备。其实我们满心感激克里斯钦,哪还会埋怨呢?!那位上校夫人邀请我们一起吃晚餐,她人很好。饭后我们泡了一个舒服的澡。整间浴室从天花板到地板,都贴满了维多利亚时代欧洲皇族的家族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