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最后几天的和平日子(第7/18页)
几天以前,在八月二十三日,比利时国王以「奥斯陆」国家(比利时、荷兰、卢森堡、芬兰和三个斯堪的纳维亚国家)统治者的名义,也广播了一篇动人的和平呼吁,要求「对事态发展负有责任的人,通过公开的谈判来解决他们的争执和要求」。八月二十八日,比利时国王和荷兰女王联名表示「愿为避免战争」进行斡旋。
尽管这些中立国家发出的呼吁的方式和用意是高贵的,但是今天重读之下,却给人一种不现实和悲观的感觉。仿佛美国总统、教皇和那些北欧民主小国的统治者同第三帝国不是生活在一个星球上似的,他们对柏林方面的事情就同对火星上的情况一样缺乏了解。他们竟全然不知道阿道夫·希特勒的思想、性格和目的,全然不知道德国人,除了极少数例外,愿意置伦理、道德、荣誉或基督教的人道观念于不顾,而准备盲目地跟着希特勒走,不论他走向哪里,采取什么道路。他们这样全然无知将在未来的岁月中使得罗斯福和比利时、荷兰、卢森堡、挪威、丹麦各国的君主领导下的人民付出惨重的代价。我们这些在最后几天紧张的和平日子里留在柏林企图向外界报导消息的人,对于总理府和外交部所在地威廉街和军事总部所在地班德勒街发生的事情也知道得很少。我们尽可能地密切注意威廉街上政府各部出出进进、川流不息的人群。我们每天在一大堆谣言、传闻、谎话,诳骗中间沙里淘金。普通老百姓和我们所认识的政府官员、党的领袖、外交家以及军人的情绪,我们是了解的。但是有些事情,我们和普通老百姓一样蒙在鼓里,比如汉德逊大使频繁地和希特勒、里宾特洛甫举行会晤,而且常常争得面红耳赤,其中说些什么我们就没法知道;希特勒与张伯伦之间、希特勒与墨索里尼之间、希特勒与斯大林之间有书信往返,其中的内容,我们也摸不清;里宾特洛甫与莫洛托夫之间、里宾特洛甫与齐亚诺之间举行过会谈,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我们也无从得知;至于那些忙得晕头转向、心慌意乱的外交家与外交部官员之间互相交换的密码电报的内容,以及军方首脑正在策划和采取的各种行动,我们就更莫名其妙了。
当然,有少数一些事情,我们和公众是知道的。比如德国人大吹大擂的德苏条约,大家自然知道,只不过瓜分波兰和东欧其余部分的秘密议定书直到战后才知道。我们都知道,甚至在这一条约还没签字以前,汉德逊就飞到伯希特斯加登郑重地告诉希特勒,这个条约不能阻止英国履行它对波兰的保证。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开始以后,我们在柏林就感觉到,除非再来一个慕尼黑,否则战争是不可避免的了,而且已经是不出几天的事。到八月二十五日,最后一批英、法侨民都离了境。原来预定于八月二十七日在坦能堡举行大规模的纳粹集会,希特勒将在会上发表演说。
二十六日,这次集会也宣布取消了。原定于九月第一个星期在纽伦堡召开的一年一度的党代表大会,希特勒曾正式称之为「和平的党代表大会」,同样也取消了。八月二十七日政府宣布,食品、肥皂、鞋、纺织品和煤从第二天开始实行配给制,我记得,主要是这个公告使德国人民意识到了战争的迫近,他们对这一公告的牢骚不满是可以很清晰地听到的。八月二十八日,星期一,柏林的居民看到源源不绝的军队穿过市区开往东方。他们被装在所能搜寻到的各种各样的运货的卡车里运走。
这种情况也必然使普通老百姓警觉到要发生什么事了。我记得那个周末又闷又热,大多数柏林人不顾战争已经就在眼前,还是到首都周围的湖泊和树林中去消暑度假。星期日晚上回到城里以后,他们从无线电里听到国会在总理府举行了一次非正式的秘密会议的消息。德意志通讯社的公报说:「元首在会上扼要地阐述了局势的严重性。」这是德国公众第一次听到希特勒告诉他们时局已经严重了。会议的详细内容没有披露,除了国会议员和希特勒的亲信以外,没有一个外人知道那位纳粹独裁者那天的心情。过了很久以后,我们才从哈尔德八月二十八日的日记中看到谍报局奥斯特上校告诉他的当天开会情况的记述:
午后五点三十分在总理府举行会议。有国会议员和若干党内显要参加——局势非常严重。无论如何决心要解决东部问题。最低要求:归还但泽,解决走廊问题。最高要求「取决于军事形势」。如果最低要求不能得到满足,就进行战争:野蛮!他将亲临前线。意大利领袖的态度对我们极为有利。战争将非常困难,也许毫无希望。「只要我还活着,就谈不到投降。」苏联条约在党内受到广泛的误解。这是一个为了赶走魔王而与撒旦结盟的条约——「有人按照一定的暗示鼓掌,但是稀疏零落。」
个人对元首的印象是:疲惫、憔悴、嗓音嘎哑、心事重重。「他现在已经完全被他在党卫队里的顾问包围了。」
一个外国观察家在柏林也可以看到,报纸在戈培尔的巧妙操纵下,怎样欺骗了天真的德国人民。自从纳粹对所有的日报实行「一体化」,摧毁了新闻出版自由以后,六年以来德国人民对于外界真相一直是隔绝的。有一个时期,在德国的大报摊上还可以买到苏黎世和巴塞尔出版的瑞士德文报纸,那上面还登着一些客观的消息。但是近几年来,德国不是在国内禁止销售这些报纸,就是把数量限制到极为有限的几份。懂英文和法文的德国人,偶然可以弄到几份伦敦和巴黎的报纸,不过读到的人却很少。
我在一九三九年八月十日的日记中写道,「德国人民生活在一个完全与世隔绝的世界里,看一看过去和今天的报纸,就会有这种感觉」。当时我是在华盛顿、纽约和巴黎作短期休假后回到德国来的,两天以前离开我在瑞士的家登上火车时,我买了一束柏林和莱因兰的报纸。它们把我一下子推回到了疯狂的纳粹世界,它和我刚刚离开的那个世界迥然不同,就好像是在另一个星球上一样。我到达柏林以后,八月十日又继续写道:
全世界都认为和平将受到德国的破坏,是德国在威胁着要进攻波兰——但是在德国,被本国报纸蒙在鼓里,说法恰恰相反——纳粹报纸正在叫嚷的是:扰乱欧洲和平的是波兰,是波兰在以武装入侵威胁德国——
《柏林日报》以大字标题提出警告:「当心波兰!」并说:「对于肆无忌惮地蹂躏欧洲和平与人权的波兰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