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无名老人(第3/5页)
缅甸的长发可以卖很多钱,老奶奶却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打算。我问老人,这是为什么?
老人说,剪了头发,就活不下去了。
我当时不理解,反而调笑老人,那老奶奶一看就对他有意思,为什么不和她搭伙过生活?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又把枪摸了摸。
老人的手很巧,据他自己说,这屋子包括家具,都是他一个人造出来的。
有一次,我冰箱里放着快过期的面包,想着吃不完,就给了老人。
他接过面包,说自己有东西要给我。
老人会用竹片雕刻佛牌。他递给我一块,说这是缅甸神甘寺庙的苦行高僧开过关的宝物,只卖我五美金,非常划算。
我问他,不是给吗?怎么还要钱?老人没说话。
我拿着佛牌,感觉粗糙,又问老人,这连漆都没上,哪个高僧会给你开光?
老人说,佛讲究的就是自然。
我见他房子里到处都是佛像佛牌,就信了他,花钱买了一块。后来才发现他经常拿这种佛牌哄骗当地小孩,换一些在河里抓到的鱼。
而且,我还知道,缅甸并没有他说的这间寺庙。我很生气,说他这是对佛撒谎。
老人说根本没有这个佛,因此不算撒谎。
在老人的对门,也有一个老头。那是纯正的当地人,世代都生活在这里。妻子很早就过世,三个孩子都加入民族武装,死于战乱。
老头和老人一样,每天就只是坐在屋子前面,看着雨不停地从天上落下,一看就是一整天。但其实两人都有些白内障,视力不太好,只能看到模糊一片。
有一次,我端着菜从他面前走过,老头起身拦住,什么话也没说,就学着老人的样子,从我手里拿走东西。我很生气,踹了他一脚,老头跌倒在地上。考虑到他年纪问题,我就没有再动手。
有时,这三人吃饭会聚到一起,交换着食物。
我认识的一个叫作阿珠的姑娘“进山”,这对那姑娘来说是个有去无回的路。我有些难过,就搭在老人旁边看雨。
雨刚刚小了些,就见到老人拿出短猎枪,朝着天空开枪。这把我吓一跳,问老人这是在干嘛?
老人说,打鸟。
我笑老人,眼睛都不看,这也能打中?
老人说,万一呢?打不中,就当作放烟火。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也跟着开了几枪。还想继续玩的时候,老人说自己已经没有子弹,让我给他一些。
猜叔放了一箱子弹在房间,我开始喜欢开枪打可乐瓶玩,但是很快就玩腻,剩下来许多,给了老人一些。
我知道他在骗我,子弹口径不一样,他的猎枪根本上不进我的子弹,但没有拆穿他。
后来,老人用我给的子弹,换了好几袋大米,够他吃很久。
当天下午,我难得闲得住,和他聊了很久。说着说着,我忽然问他,你不是说自己有孩子么,现在人去哪了?
老人缓缓地说:“我有两个孩子,你问哪一个?”我没来得及说什么,他接着,“都死了。”
老人的大儿子是十九岁死的。
因为老人退出了政府军,家里情况不好,大儿子很懂事,就去山里打猎。有天打猎的时候,碰到两伙人正在交涉,可能是贩毒组织在谈判。
老人说,大儿子应该是见到人,下意识地端起了枪,把枪口对准了这群人,被两边都误以为是对方的人,一齐开火把他射杀了。
老人找到大儿子的时候,看到他身上满是弹孔,脑袋上却没有伤。
“他会很痛。”这是老人唯一感到难受的事情。
如果射中脑袋,死的会快许多,但是身上中枪,就要一点点流光血液。
因为这件事,老人再次脱离民族地方武装,发誓不再当军人,一心保护小儿子长大。
但正因如此,家里再次出现经济危机。小儿子年纪小,喜欢玩闹,有次想要一把小刀,但是老人没有钱买,就生气地摔门出去。
小儿子生闷气的时候,和许多河边长大的孩子一样,会去水里游泳。
附近的孩子水性都很好,很少有淹死的,但那天,小儿子游得更远,或许是抽筋,或许是被渔网缠住,溺了水。
第二天,村里有人过来找老人,说河面上有具尸体,被水泡肿了,看着有点像他的小儿子,让老人去认一认。
老人不太相信,他来到河边,第一眼就看到的不是尸体,是岸边放着的一堆折叠整齐的衣服。
他知道,死的是自己的小儿子。
缅甸的孩子没什么文化,但是老人的小儿子爱干净,每次下河游泳之前,会把衣服叠放的很整齐,永远是衣服裤子,上面用拖鞋压住。只有他会这样做。
老人没有见自己孩子最后一面,请村里的其他人帮忙葬了。老人说他并不怨恨,只是有点想不明白,在孩子死的那一天晚上,他睡得比以前都要好。妻子和大儿子死的时候,他也没有得到任何感应。
老人问我,不是佛都说,冥冥中有天意,他为什么感觉不到?
佛塔是验证信仰虔诚的关键,老人家里有佛塔。但这是他对佛的唯一一点疑问。
我无法回答。
老人说,小儿子死后,他七天七夜没有睡着,然后问我,有没有试过?
我点点头,说自己曾经有一次,四天都没有入睡。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让我去屋子里拿一把剪刀,帮他理发。
老人的头发有点长,因为长时间没洗头,很多纠缠在一起。我原本想用手抓住剪,但是味道实在有点冲,就不敢触碰到头发,单手拿剪刀随意划了几下,剪的参差不齐。
缅北的穷苦人家,连镜子都没有,他们多是用河面的倒影来看自己,我就回去拿了一块镜子,给老人。老人拿着镜子,端详自己好久,把镜子放进竹筐,没有还给我。
后来的几天,老人都没有叫我带东西给他。又隔了一段时间,我又找老人。他叫我弄些布料给他。
我问他要做什么用。老人没有回答。
我睡觉怕光。竹屋又非常透光,很早就去集市上买了布料,让人做成窗帘,围住整间屋子。刚巧剩下一些,我就拿给老人。
隔天,他就送给我一把竹子做的雨伞,伞布就是我给的布料。
老人给的伞做工很好,但可能是因为力气不够,伞没有经过抛光,有些毛糙。
“你过阵子换个布,就又变成新的了。”老人告诉我。
我起初觉得很新奇,最开始的几天,出门总会带它。但那把伞不好用,撑伞的时候需要很大的力气。布料不挡雨,湿透了很重,还有雨水会滴下来,加上没有打磨,有毛刺扎手,就被我丢进角落里,再没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