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穿过深不见底的泥泞(第5/7页)
这些可怕的场景使我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促使我更加坚决地迈步向前。我感觉到自己的靴子里浸满了鲜血。我们到达一个村子时,一群勇敢的德军士兵刚刚将苏军驱离,我的脚疼得要命,已经无法忍受,双脚就像踩在了滚烫的煤块上。我第一次痛得惨叫起来:“我要死了,奥托!靠这双血肉模糊的脚,我没办法走到布格河!”
“你必须走下去!”奥托坚决地说道,他试着让我冷静下来。
我们跟在队伍后方大约100米处。没人在意我们。他们干嘛要在意呢?每个人都受够了。反正,一个人落在队伍后面或是死掉,又有什么区别呢?可我不想死掉—起码现在还不想!我咬紧牙关,再次强迫自己迈开双脚。我觉得,地狱之火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与此同时,我紧紧咬住嘴唇,直到它渗出血来,想以此激发自己的毅力。可没多久,脚上的疼痛变得令人难以置信,我打算向自己的命运低头了。我彻底完了,我的意志已经垮了。我再也无法前进,再也迈不出哪怕是一步了。我呻吟着跌坐在泥泞中。奥托想让我继续前进,他甚至学着俄国人的叫喊声,并骂我是一条懒惰的狗。我对此毫无反应,我的精神已经崩溃。每迈出一步,剧烈的疼痛几乎都会要了我的命。
“结束了,奥托!我再也走不动了!我就待在这里,发生什么我都不在乎了!”我呻吟着。“等俄国人来了,我就用手枪了结自己。可你得抓紧赶路,奥托,你能赶上其他人的。”
奥托生气了:“别说这些屁话!我们至少要走到下一座木屋。等你歇上一会儿,我们也许可以再往前走上一段。”
他把手抄到我的腋下,扶着我站起身子。一股热流涌遍我全身,直达我的喉咙。就这样完了?妈的!我在前线待了几个月,经历了多次贴身近战,最多是负了轻伤而已,可现在,自己命悬一线,仅仅是因为一双糟糕的军靴把我的脚磨破了!没错,事情就是这样。当然,我可以趁早脱掉这双靴子,像许多人做的那样,赤足前进。可是,等我看见许多人因为光着脚在烂泥中跋涉而导致感染和其他一些问题后,我决定,最好还是穿着靴子为妙。不管怎样,靴子已经肿胀不堪,只要我把它脱下,可能就再也无法穿上去了。
在奥托的帮助下,我挣扎着赶到了下一座木屋。屋子空着,但我们在屋内发现了一小块面包和一个装了些甜菜的玻璃瓶。食物给了我们新的能量,但也使我累得要命,奥托在屋子的里里外外查看时,我倒在一张铁架子床上,裹着军用毛毯昏睡过去。
昏昏沉沉中,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这声音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于是我醒了过来,挣扎着走到门口。奥托在街道的对面朝我挥手,招呼我过去,在他身旁有两匹看上去脏兮兮的俄罗斯矮种马,两匹马的脖子上套着麻绳,而不是常见的辔头。奥托的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
“我花了大半个小时才逮住这两个小家伙,它们是我们尽快离开这里的唯一机会。”说着,他把一根麻绳塞到我的手里,自己爬上了马背,甚至没问我会不会骑马。
给我的这匹马并不是一只庞然大物,我轻轻一跃便爬上了马背,双腿夹住了马的腹部。它立刻来了个“老虎跳”,靠前腿支撑着,抬起了后腿,像一只湿透了的猫那样抖动着身子。我向前滑去,差一点摔下马去,但最后我还是攥住了浓密的马鬃,稳住了身子。
“驾!驾!”奥托吆喝着,用脚跟踢着他那匹马的腹部。那匹马小跑起来,很快就跑出去数米远。接着,我这匹马也跟了上去,我被颠得七上八下,只能紧紧地攥住它的鬃毛,以免被颠落马下。我认为骑马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但前提是你会骑才行。以前我只骑过一次,是一匹肥胖而又老迈的农场马。那还是战争的第一年,学校安排我们帮当地农民收割庄稼。我记得,骑那匹肥胖的老马要比今天这匹瘦弱的小马轻松得多。
奥托的马走得太慢,这让他很不高兴,于是他拍打着马脖子,并用脚跟踢它的腹部,但那匹小马并未因此而加快速度。作为报复,它还试图去咬他的腿。我的那匹马也照葫芦画瓢,就像它们商量好的那样:它的头拼命向后转,想对我的膝盖来上一口。我用力抓紧马鬃,身子向后移去,一只脚已经拖在了地上。
“这家伙会要了我的命!”我呻吟着,由于马匹的颠簸,我在马背上左摇右晃,这句话听起来结结巴巴。我左右晃动着,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放在一架老旧的独轮小推车上的一捆衣服。我坐在马匹的脊柱骨上,感受着这个混球造成的每一次颠簸。
“天哪,奥托!我情愿下马步行,哪怕是靠这双烂脚!”我结结巴巴地朝着他叫道。
走在我前面的奥托转过身来,突然,他紧紧地贴着马脖子趴下了身子。“俄国人!”他叫道,接着,步枪的齐射声从房屋间发出,子弹从我们耳边呼啸而过。
我那匹马轻轻一跃,伸展开四腿飞奔起来,我把前胸贴在它的脖子上,紧紧地攥住马鬃。我们轻而易举地超过了奥托,他的那匹马也开始驰骋起来。
突然间,我发觉骑马很对我的胃口。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在一个摇篮里,并愉快地注意到,我们与敌人弹雨之间的距离正在迅速加大。两匹马穿过了村内的最后一座屋子,在辽阔的草原上驰骋起来。随后,我那匹冲在前面的马突然停了下来,重重地打着响鼻,吐沫星飞到了我的脸上。
我转身观望时,奥托的马也飞驰而至。马鬃在风中飘摆着,戴着毛皮帽子的奥托看上去就像是个进攻中的哥萨克骑兵。他在我身旁停下。尽管此刻天色尚亮,但我们已经看不见身后的村落。
我的马迈着碎步慢跑着,我再一次颠簸起来,就像一捆破布。后来,我们又来到了一座村子,我的马停了下来,决定不再向前。奥托的马也停了下来,两匹马轻蔑地看着我们。
“我们必须下马了,”奥托说道,“它们闹情绪了。以前我曾见过这种情况—矮种马的脾气难说得很。”“那好,我们步行吧,让它们消消火再说,也让它们舒展一下四肢,”我说道,很高兴能翻身下马。我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疼,屁股也同样如此。不过,真要感谢在村里得到的食物和睡眠,我的脚得以稍稍恢复,现在走起路来已经不再那么疼痛难忍。
靠近村子时,奥托用望远镜看见村里有好多俄国人,于是,我们不得不通过一条峡谷避开这个村落。就在我们几乎要绕过村子时,枪声再次从身后和侧面响起。我们俩飞快地爬上马背,好在它们此刻已经消了火,正想驰骋一番。两匹马飞奔起来,仿佛有魔鬼在身后追赶它们那样。等我们到达了一条宽阔的泥土路,它们才放松下来,转为小步的慢跑,看上去,这条泥路被许多后撤中的德军部队使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