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战(第6/10页)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

“那不是真的。”

她摇了摇头。“我们说话是有根据的。”她说。

我叹了口气。“我一直被当成穆斯林,受人憎恶。上次我父亲打我,起因就是学校里一个小子叫我‘沙漠黑鬼’。”

“什么?”扎拉说,“你父亲打你?”

“他是不满意我回应的方式。那场争吵……”我停顿了片刻,思考该如何向她解释。“是这样的:我上的是北弗吉尼亚一所很好的高中,那座城市生活成本很高,我们根本住不起。我初中毕业时父亲带我们搬到那里。他希望我能受到最好的教育。那很棒,我猜,但我实在无法融入那个环境。

“那场争吵造成了很大影响,因为有位老师碰巧听到那个孩子说了那个词。那个N开头的词[69]。那是在9·11以后,而且不是在那种城市,你明白吧?他们并不那样看待自己。事情闹得很大,我得到很多同情,因为我是阿拉伯裔,因为9·11,因为他说的话。我恨那一切。我不喜欢怜悯。”

“你对那个孩子做了什么?”

“骂了几个名字。”

“那还不够,对吗?”

“我父亲是这么想的。这就是他打我的原因。因为我没揍那个小子,他侮辱了我,也间接侮辱了我的全部家人。校长似乎也以为我们是穆斯林,没准我父亲只是为这事恼火。”

扎拉低头摆弄她的头巾。“我父亲反对我信仰伊斯兰教。”

“这就是你信教的原因吗?”我说,“为了气你爸?”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

“要不是为什么?”我说。

“我正在寻找原因,”她说,“我在参与中领悟。”

“那么这些衣服呢?”我说,“这一整套……”我朝她摊开双手。

她摸了一下头巾。“这是一种承诺,”她轻声说,“你对特别助理说什么来着?感知即现实。”

“没错。”

“戴上了这个,人们会相信我对生活作出了改变。事实也如此。”她微笑道,“这很重要。”

“在军队里,”我说,“这正是他们给你制服的一个原因。”

她点点头,我们又陷入沉默。我能感到她有些恍惚。也许她的心思已经移到别的事上。我明白自己的沟通很失败。明显很失败。我不知道自己还想告诉她什么,但无论什么,只要能让她倾听就行。

沉默渐显尴尬,进而痛苦难耐。她看着我,身体放松但眼神犀利。说句话,我想,什么话都行。如果我是在勾引她,一定知道该说什么。

她首先打破沉默。“你告诉特别助理,9·11之后情况变得很糟,”她说,“对于你和你的家人。是真的么?”

“是的,”我说,庆幸终于又说上了话,“如果你见到我的母亲,你会以为她是白人,但我父亲不同。他肤色比我更黑,而且留着阿拉伯独裁者式的小胡子。他看上去和萨达姆·侯赛因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她说,“就像替身?”她朝我倚过来。这个简单的动作,这个透出好奇的肢体语言,令我兴奋。“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住在埃及,你会这么猜测吗?”

我笑了。“他们看上去很像,尤其是留胡子的时候。他不愿意刮掉。这关系到他的男子气概。”

“这也会带来麻烦。”她说。

“一些麻烦。”我说,“他非常固执。后来他变成了超级美国先生。他在房上挂了好几面国旗,在汽车保险杠上贴满了‘支持我们的军队’的磁贴。不过这些丝毫不能改变人们对于他长相的偏见。或者说是我们家族的长相,再加上我们带着阿拉伯韵味的名字。尤其在机场安检的时候。”

“可以想象。”

“不,你想象不出。因为当他们把他拉到一旁从上到下搜身时他对他们说:‘我知道你们对我有很多偏见,但是我想让你们知道我支持你们正在做的事。你们在保卫我们美国人的自由。’声音大得每个人都听得见。”

扎拉难过地摇摇头。

“说到我的母亲,上帝啊。她来自一个和我父亲完全不同的世界。科普特人,没错,但不是那种会在垃圾城市里结婚生子的人。她青少年时代的朋友都是穆斯林,甚至有个犹太人。那些家境富裕的孩子读法农[70]的书,讨论激进的政治,长大后则面对现实生活,不少人结为夫妇。而我母亲比其他所有人更激进。甚至比我的外祖母还要激进——要知道她在六月战争[71]前就是个彻底的共产主义者。我母亲和我父亲结了婚。然后他上演了‘美国人的自由’那一幕。他第一次那么干的时候我以为母亲会杀了他。那事差点让他们离婚。”

“为什么没离?”

“因为她信教。”我说。

扎拉笑了笑:“你当时怎么想?”

“当时我十七岁,”我说,“你要知道,我父亲的表兄死的时候他就在现场。他自己也被打成重伤。我从小到大,父亲不厌其烦地告诉我那些人是坏人,后来他们终于惹怒了我的国家。于是父亲讲过的那些故事不再是瞎话了。我的父亲,我想说的是,他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他不是那种和蔼可亲的人。”

“参军能让他为你骄傲?”

我不由得眉头一皱。这话从她嘴里出来听着很别扭。“让我自己骄傲。但他多少会看在眼里。”

“我猜身为阿拉伯裔这事在军队里带给你更多麻烦?”

“不,”我说,“完全没有。只不过更直接。”我笑了,“一位教官在巡视中问我,我有没有兄弟加入了基地组织。我是否会朝他的脸开枪?我的亲兄弟?”

“那太可怕了。”

“我是独子,”我说,“我告诉他我会。基础训练营不是计较细枝末节的地方。”

“其他新兵呢?”

“有一个家伙,特拉维斯。他有个叔叔是搞建筑的,特拉维斯参军后他开始拒绝和一户家里都是电工的穆斯林人家合作。作为对特拉维斯的支持。”

“我听过类似的事,”扎拉说,“其实我还听过糟得多的。”

“特拉维斯告诉了我,然后说:‘你能怎么着,基佬?’”

“你什么反应?”

“我告诉他我不是穆斯林。也不是同性恋。口袋里揣着这张牌很好,尤其当你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

“要是一个团体这样待我,我不知道是否能为它效命。”

“你想错了,”我说,“那些只是个人偏见,但不存在疏远。这”——我朝学校挥了挥手——“这才是疏远。所有这些出类拔萃的孩子和他们的光明前程。听着,如果特拉维斯会为他的兄弟去死——他应该是那种人——我想他也会为我去死,就像为任何一个身穿美军迷彩服的人。他恨我,我恨他的无知,但有些境遇能让你把个人感情抛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