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开启尘封的往事(第3/7页)

再次见到祖爷遗孀时,已是六十年代中期,岁月不饶人,那妇人苍老了许多,上官月也长大成人,参军了。我感到无比的欣慰,祖爷地下有知,也应该安息了。当我把这些年攒的钱和粮票塞给关静香时,她死活不要,她说:“大家的日子都很苦,你只要心里记着你师父就行了。”后来我干脆把钱换成米面,这样直接往她屋里一扔,她也就没办法了。

回到家后,我再一次偷偷跑到岳家岭,去丈量那个埋箱子的地方。

夜里,我开始思考如何将箱子里的宝贝送给关静香,各种手段在脑海不停地闪过:背过去,一件件拿过去?

正琢磨间,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二坝头。一进门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我,嘴角一丝怪笑。

“二哥,什么事?”我问。

他还是盯着我,怪怪的,等坐到屋里,他说:“老五,这么多年来我二坝头对你如何?”

“很好,没得说啊。”

他挠了挠头皮,说:“那你为什么瞒着我?”

我心头一震:“瞒什么?”

“呵呵。”他笑了,“山东曹县曹家庄。”

我大惊:“你跟踪我!”

他说:“别急,别急,做阿宝的要沉得住气。别忘了,你是我带出来的。”

“你想怎样?”我死死地盯着他。

他晃了晃脑袋说:“祖爷啊祖爷,真不愧是咱‘江相派’的老手,骗来骗去连自家兄弟都骗了。”二坝头话语中露出微微凄凉。

“祖爷有自己的苦衷。”

“对。祖爷苦,祖爷不容易,祖爷为了‘江相派’苦了一辈子,可兄弟们容易吗?忠心耿耿,鞍前马后,挡刀又挡枪,因为我们心里都有一个和我们一样坚守帮规、无恶不作的祖爷。平日里,哪个兄弟要是敢在外面拈花惹草,祖爷定斩不饶,兄弟们也拍手称快,因为堂口的老大以身作则。我就不明白了,祖爷想留个后,哪个兄弟不想留个后?”

二坝头说着说着竟然流泪了。

“二哥。”我也哭了,“我是这样想的,祖爷自知是一帮之主,罪大恶极,他免不了一死,所以才行此下策。兄弟们罪不至死,还有出头之日……”

“你这样说,我心里好受些。咱二爷不是那种矫情人,咱寒心就寒在祖爷生前从没跟咱提过这事,大哥和我跟祖爷最早,祖爷咋就这么信不过我呢!”

“不是不信。二哥,你做事太冲动,大哥和祖爷死后,你就成了堂口的老大,各种势力对你盯得最紧,万一走漏了风声,就会殃及祖爷的妻儿。”

二坝头点点头,挠了挠脑袋:“老五,打开天窗说亮话,祖爷有后,那么他必然留下东西了……”

还没等他说完,我赶忙说:“祖爷死前被抄家,你又不是没看见,什么都没留下。”

二坝头低下头,又抬起来,叹了口气:“祖爷最后收你这个笨蛋为徒,现在我终于明白了,祖爷做对了。不愧是咱‘江相派’的好兄弟,我要是你,我也不会说。”

“你……你……”

“还是那句话,老五,你是我带出来的,你瞒不了我。岳家岭上有货。”

“你……”

“放心,我不会说,更不会动。祖爷死前,我们保护祖爷,祖爷死后我们保护他家人,你是堂口的好兄弟,我也是。”

“二哥……”我哭了出来。

“还有,你不要频繁往岳家岭跑,你这样做早晚会暴露,另外,下一次去山东时,我跟你一起去,祖爷走了,我们除了拜坟,也只能去他家看看了。”

“好吧,不过千万要保守秘密!”我嘱咐说。

“放心吧!老四和老七我都不会告诉。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很快,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爆发了。

我们通通被扣上了“黑五类”的帽子。尤其是二坝头,曾经在监狱里被二坝头打得滚地求饶的混混们合起伙来批斗他,没日没夜地游街批判。

夜里,我和老四老七悄悄来到二坝头家。说是家,其实就是四堵墙、一间屋,屋里除了一张破床什么都没有。他本来就没有家,十五岁跟了祖爷,在堂口混了二十多年,从监狱出来后在公社的安排下住进了一间无人居住的老院子,又遇上“文革”,这间院子也成了镇上有名的批斗场所。

我给二坝头烧了一锅热水,给他洗洗脸,泡泡脚,他的脚都烂了。四坝头给他拿了一块烤地瓜,他哆哆嗦嗦地捧在手里,慢慢啃着。

四个人都默默的,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想说任何话。

好久好久,我想起曾经的一件事:“二哥,还记得吗,我刚入行那会儿,你和祖爷考验我胆量。”

二坝头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疲惫的微笑。

那是我入行后第一个月,祖爷考验我的胆量,说南街有个老宅子,是个凶宅,以前是个古董贩子居住,后来由于买卖纠纷,全家被杀死在老宅中,那古董贩子更是被碎尸了,自此之后,那里晚上经常闹鬼,周围的邻居半夜总能听到老宅中有人在哭,还有人看到那老宅中有鬼在探头。祖爷说:“你今晚12点去那里看看,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

我知道祖爷这是在考验我,没办法,做阿宝的必须胆大,晚上我硬着头皮去了。

那晚风特别大,月亮也很亮,我一个人走到那老宅前,仔细听,哪有什么声音啊。月光洒在蓝色的砖瓦上,四周静悄悄的,除了风吹榆树的声音,没别的。

我松了口气,准备往回走。此时突然听到老宅里传来细细的哭声,像女人,又像男人,我的心咯噔一下,头发根都竖起来了,我感到两脚发麻,壮着胆把耳朵贴到那乌黑的大门上,想听清楚。

结果那声音又没了,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摸了摸额头正想接下来该怎么办,这时,墙头上的干草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墙头跑到房上。

我退后几步,向老宅的房顶望去,一个白影从烟筒后面探出头,噌地蹿到院中的大榆树上,发出咕咕的叫声,像人,又像鬼,月光下,浑身白花花的,我感到小腹一热,不由自主地尿了。

我飞快地往回跑,鞋都跑掉了,最后光着脚丫子来见祖爷。祖爷一看笑了:“有鬼追你啊?”

我喘着粗气说:“看到一个鬼,白花花的……”

祖爷说:“那鬼跟来了,就在你身后。”

我猛地一回头,一个满脸是血浑身长着白毛的东西站在我面前,我不由自主地往后仰,脚下一晃,摔在地上。

“哈哈。”祖爷笑了,那“鬼”也笑了。

那“鬼”摘下面具,我一看是二坝头,再看他身上的白毛,原来是那种厚厚的老羊皮棉袄,他反过来穿了,把羊毛露在外边,吓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