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开启尘封的往事(第4/7页)

二坝头说他当初在老庙里喂“死人”吃饭时,“死人”张嘴了,他也没尿啊,说我胆子太小了。

最后祖爷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大头啊,鬼不可怕,人才可怕。”

听着我讲这段往事,二坝头笑了,眼里含着泪。

“二哥,别想太多,总能过去。”我们安慰二坝头。

二坝头始终不说话,最后躺在床上突然弱弱地说了一句:“这算报应吗?”

一生装神弄鬼的二坝头最终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斗争中撒手人寰。

第二天当人们再次涌进二坝头的院子时,二坝头已气绝身亡,我不知他什么时候藏了这么多朱砂,他用我给他烧的最后一壶开水,冲了大量朱砂喝了下去。

我不知他死前忍受了多大的痛苦,他始终没有呼喊一句,而是用沾满朱砂的手在墙壁上画了两个字:祖爷。

看到那个场景,坝头们的心都碎了,我们却不敢哭。夜里,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撕心裂肺地呐喊:祖爷啊,在天有灵就看看吧!

后来,我和四坝头七坝头也都受到了批斗,但都较轻,我挨了革命小将们几个嘴巴子就了事了。四坝头更是因祸得福,这个从黄法蓉“死”后就疯疯癫癫的家伙突然清醒了,他在批斗会上深刻地作检讨,恢复了往日的聪明睿智和侃侃而谈,声泪俱下地痛斥反动“会道门”的种种罪恶,他用的那些词,说的那些话,连“文革”宣传队都没听过,鉴于他接受社会主义改造如此成功,文宣队将他吸纳进去。

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四坝头之所以一改疯癫状态,是因为他爱上了一个知青,这个知青长得太像黄法蓉了。当然这都是他自己说的,我和七坝头感觉是有那么点像,主要是那双眼睛,但如果说特别像,绝对不是。

就这一丝相像就足够了。四坝头等了他的黄法蓉三十年了,他的心灵终于有了依托。

那个知青叫孟凡红,北京下来的国文系高材生。她是“文革”前就响应毛主席“农村大有作为”的号召主动下乡的,在我们镇上一所小学当国文教师。后来“文革”闹起来后,学校停课了,孟凡红被编入了文宣队。

四坝头第一次被批斗时,就在人群中瞥见了孟凡红,那一刻,四坝头灵魂归窍,或许在全国所有挨批斗的人中,他是唯一一个感觉批斗的时刻是幸福的时刻的人。

四坝头醒了,当年的江淮第一才子醒了,他在文宣队里大放异彩,他编的段子据说能赶上郭沫若先生的水平。

孟凡红从没见过一个坐过牢的人这么有才华,《古文观止》里的文章他倒背如流,而且世界文学他也懂,能对莎士比亚、黑格尔、柏拉图等人评头品足,最重要的是他还懂物理化学,她哪知道这个人曾是“江相派”的技术军师。孟凡红终于被四坝头打动了,“文革”后期,他们结婚了。

这大概就是知识的力量,一个人学富五车,哪怕六道轮回,七上八下,最终也会九九归一。

我为四坝头高兴,四坝头也为我高兴。我们都在“文革”中结了婚,我生了一对龙凤胎,他生了两个儿子。他说要和我结为亲家,我问他让哪个儿子当我姑爷,他说哪个长得好就让哪个当。

就这样,我们一同走过了“文革”岁月,80年代到来了。

告诉祖爷妻儿全部秘密

人越老,记忆越清晰,生活中凌乱的碎片时不时在脑海中翻腾,让你欲罢不能,疲劳时,常常做梦,还是那段岁月,那帮兄弟,动刀动枪,惊魂不定,有时都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梦。

儿女越长越大,我的日子越来越少,从前的岁月,不管是对,还是错,都必定会跟我一生,最终随我进入棺材。有时,我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孩子们在我眼前打闹、说笑,我觉得这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有时,妻子在做饭,我会围在一旁帮她打下手,日子平平淡淡,心里踏踏实实。

没有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总是会寻求惊险和刺激,而经历过的人,却渴望平淡和安宁。人这种动物,年龄越小,胆子越大,年龄越大,胆子越小。

儿子女儿上初中后,我和妻子更加操心了,女儿还好些,听话,学习好,性格像她妈,活泼开朗,还被评为“三好学生”,而儿子,却总是不着调,让我头疼,妻子经常说:“咱儿子随你,蔫土匪。”

他确实蔫土匪,平日里不声不响,可一旦弄出个事来,就是惊天动地,让你没法收场。

有一天我正在家里看易学方面的书,结果女儿风风火火地从学校跑回来,说:“爸爸,爸爸,你快去看看吧,哥哥把人打死了。”

我本来就血压高,听女儿这么一喊,眼前直发黑,我赶忙随女儿跑到学校,班上的学生说,老师和校长已将那个昏迷不醒的学生背到医院去了。

原来是儿子和他班上的一个同学打架,儿子没有人家个子高,被人家揍了一顿,结果儿子在校园里找到一块砖头,藏在书包里,上自习时,趁对方不注意,悄悄溜到那小子身后,一砖头拍在人家后脑勺上,当时就把对方打休克了。

我一听,气得两腿发抖,先奔到医院看看那孩子,万幸的是,那孩子抢救过来了,后来那孩子的父母都来了,又哭又闹,后来,我妻子也赶来了,我们一同给人家赔礼道歉,说:“先给孩子看病,花多少钱我们出,孩子日后有啥问题,我们全包。”妻子又出去买了很多补品,堆了满满的一桌子。

折腾了一天,晚上回到家里,一进门,看到儿子正趴在桌子上若无其事地吃面条,我心想,你小子还吃得下去?

女儿一见我来了,马上站起来,给我倒水,儿子还在吃,我震怒了,啪地一拍桌子:“还吃!”

我从没对儿女发过这么大脾气,女儿头一次见我发这么大火,儿子没怎么样,女儿却吓坏了,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浑身发抖。妻子赶忙把女儿领到里屋。

儿子放下筷子,擦擦嘴,站了起来,不说话。

妻子给我拿了椅子,我坐下,问他:“为什么把人家打成那样?”

儿子不作声。

“说!”我大吼一声,震得整个屋子嗡嗡作响。

儿子身子一颤,说:“他欺负我三弟。”

我一听,没太明白:“什么弟?”

儿子说:“三弟?”

我搞不懂了:“哪个三弟?”

儿子说:“王圣。”

我说:“你王平叔叔家的那个孩子?怎么成了三弟呢?”

儿子悻悻地说:“我们几个同学拜把子了!我是老大,我们发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