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开启尘封的往事(第5/7页)
我和妻子一听,都傻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说些什么。80年代,社会上一度流行拜把子的风气,街上经常晃着称兄道弟的小流氓,他们高唱着“大冲击,那个大流行,信天游唱给便衣警察听”,披头散发地穿着牛仔裤,叼着烟晃着膀子横着走,一副无法无天的样子。
做父母的都怕自己的儿女学坏,每次儿女出门前,我和妻子都会千叮万嘱,千万别惹祸,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却背着自己偷偷拜把子,玩江湖义气,看着他那个固执的熊样,我真想一脚把他踹到桌子底下。我想,你们这群娃娃还玩这个,当年你老子就是从玩这个开始的,结果把自己玩到大狱里去了。我踏入江湖,是身不由己,你们是放着太平日子不过,自己给自己找刺激。
“你明天马上跟你那几个同学说,就说不拜把子了,大家还是同学,做朋友可以,别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以后放学就跟你妹妹马上回家,不许你出去瞎逛荡!”我狠狠地对儿子说。
“爸!”儿子说,“凭什么啊,我听外面的人说你以前可厉害了,兄弟也很多,他们都叫你五爷,我现在是老大,以后做大爷。”
我还没来得及发飙,妻子早已冲上前去,狠狠扇了儿子一个嘴巴子:“混账!”
女儿在屋中感觉势头不妙,哭着跑出去,不一会儿把她二姨叫来了。每次都这样,当妻子打儿子,我们管不了时,女儿都会把她二姨叫来。二姨子进门一看这阵势,感觉不对,因为以往我和妻子都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但这次好像都气势汹汹的。
二姨子问:“怎么回事啊?”
我忙笑着说:“没事,二姐,这小子又犯错了,把同学的脑袋打破了,现在还躺在医院呢。”
儿子一听,把头一歪:“是他先打的我!”
妻子大吼一声:“我再让你顶嘴!”说着又要揍他。
二姨子赶忙把妻子拦住,对妻子说:“瞧瞧你这个样子,还搞教育工作呢!”
妻子哭着说:“我能教育别人的孩子,教育不了自己这个东西!”
我知道,儿子之所以这么天不怕地不怕,跟妻子在教委工作也有关系,市里几所学校有头有脸的教师都认识妻子,常来我家串门,儿子和女儿见惯了,从小都不怕老师。这让妻子也很难堪,每次开家长会,妻子都对班主任说:“该打就打,别惯着他。”话虽这样说,可谁敢打呢。
我也知道儿子没瞎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背着石头过日子,我曾经蹲过大狱,尽管周围的人当着面不说,私下里肯定有事没事就议论,没办法,事实本如此,自己造的业,自己来赎。儿子这次闯祸,我之所以发这么大脾气,就是因为又让我想起了曾经的岁月,我早就厌倦了打打杀杀,我深知人犯错误后赎罪的艰难,我上半辈子没过好,沟沟坎坎,九死一生,我不想自己的儿子再出任何差错。
几十年了,我一直在想,祖爷当初为什么会拉我入行,为什么处处偏袒我,他明知道我不是做阿宝的材料,却破格提升我做“坝头”,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是祖爷的大局。祖爷死了,大家都上岸了,祖爷的最大收获就是自己的血脉得到了延续。他爱子心切,就像现在的我一样,在那种血雨腥风的年代,他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的妻儿活下来,活得更好,如今,时过境迁,看着眼前倔强的儿子,我不知道他是否明白他老爹我的良苦用心。
回想祖爷的一幕幕,他做的所有事似乎都留有一丝善念,他在苦撑着人性,老天似乎看到了这一点,没让他断子绝孙。
他1946年就有了儿子,那时开始,他就开始布置自己的身后事了,我估计他一直在找一个人,一个能料理他后事的人。终于,这个人在1948年出现了,就是我,一个其貌不扬,呆里呆气的人,我不知道假如我没遇到祖爷,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我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我的妻子是谁,我的孩子又是谁?
我是被祖爷拉上船的,但我无悔,祖爷死时,我哭了好一阵子,感觉天都塌了。我不知道将来我死时,儿子和女儿是个什么心情。在他们印象里,我是个老实人,至于外面的风言风语,随着他们慢慢长大,我也挡不住,人毕竟要生活在社会这个大环境中。我只希望他们别再重蹈我的覆辙,学习好坏没关系,贫穷富贵也没关系,只要他们都走正道,我就可以安心闭眼。
其实,儿子和女儿更多的还是遗传了妻子的基因,他们俩都很聪明,不像我,我很笨,脑子不好使。祖爷对我唯一的评价就是“忠厚老实”,他说过:“聪明人有的是,老实人不好找。”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踌躇,要不要把祖爷的事告诉他的爱人和孩子。几十年来,他们一直被蒙在鼓里。祖爷说过,让我替他保密一辈子。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当我读到祖爷的那篇狱中独白时,我觉得我可能要改变主意了。
祖爷之所以不让我告诉那娘儿俩,一是在那个年代,不想让他们受牵连;另一个原因是,他不想自己的老婆和孩子知道他是个骗子。如今,斗转星移,快半个世纪了,时代变了,我也老了,不知哪天就会死,带着这个谎言进棺材,我合不上眼。
如果我没看那篇独白,我或许还能挺住,但看了以后,我知道祖爷虽一生作恶,最后却做了件大善事。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关键是是否回头,祖爷回头了,我想他的妻子和孩子也会理解的。
祖爷的妻子已经六十多岁了,儿子也四十多了,以前是我经常去看他们娘儿俩,最近几年,反倒是祖爷的儿子来看望我的次数更多。
上官月当年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立了大功,后来又提了团级干部,他对祖爷及“江相派”的事一无所知,所以,每次他来看望我,都会叫我“刘叔叔”,他只知道我叫刘天亮,以前是个古董商,是他爸爸的徒弟。其实论辈分,他应该叫我老大哥。
这个孩子一身正气,样子越长越像他爸,有一次他去广州出差,路过我这城市,晚上突然造访,我老眼昏花,吓了我一跳,还以为祖爷来了呢。
1989年春天,我终于下定决心了。我又一次踏上了去山东的列车。
关静香对我的突然造访很惊讶,两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紧紧把手握在一起:“老刘啊,怎么来前没说一声,我好提前准备准备。”
“奶奶,这个人是谁啊?”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走了过来。
关静香说:“这是你爷爷的朋友,来,过来,叫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