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开启尘封的往事(第6/7页)

我赶忙说:“这就是小月的儿子吧,以前听他提起过,今天总算见到了。”

关静香笑着说:“是,是,他很少在老家,一直跟他爸妈在济南,这不现在放寒假了,非要在这住到开学,他就是太调皮,守着他爸妈,他玩得不痛快,老挨揍,在这里没人管他,他就不愿意走了。”

我满心欢喜,祖爷不但有儿子,如今,孙子也长这么大了。

关静香也真是爱祖爷,这么多年来,都未曾再嫁。

我在琢磨如何把祖爷的事告诉她,怎么开头呢,说出来会发生什么后果呢?

我说:“师娘,你身体如何?”

关静香笑着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师娘了,叫老关多好啊,你看我每次都叫你老刘!我身子骨硬着呢,退休后,闲不住,又开了个私人诊所。”

其实,我问这个问题,是怕她有心脏病,怕她听了祖爷的事,一激动再出点什么事,可就麻烦了。

说完,她给我去沏茶了。

我坐在沙发上,琢磨,琢磨,再琢磨。后来心想,干脆不说了,吃完饭回去算了。

这时祖爷的小孙子走了过来:“爷爷,爷爷,给我讲几个故事吧,我就爱听故事。”

我心里一阵难受,故事?岂止是故事,简直是传奇。此时,关静香泡好了茶,拿了个茶杯,给我倒上:“尝尝这茶,儿子带来的碧螺春。”

拿起茶杯,我满脑子都是祖爷喝茶的情景,我再也忍不住了,我说:“师娘,我要给你孙子讲个故事,你也一起听吧。”

关静香一笑:“我听什么啊!你们爷儿俩聊着,这孩子就是缠人,我去买点菜。”

我忙说:“还是听一听吧!”说这句话时,我的声音都变了。

关静香一愣:“哦……听……这么大年纪了还听故事,我自己就是故事。”

“你确实在故事里!”我说。

关静香愣了:“我在故事里?”

我说:“你坐下来,这个故事很动人。”

关静香看着我,慢慢坐到沙发上,小孙子也坐在了旁边。

我喝了一口茶,慢慢地讲起来。

从前,有个人,他一直想做个好人,可命运却给他安排了一个骗子的角色。一方面,他在行骗,另一方面,他又用骗来的钱做善事;他狠起来,杀人、放火、诈骗……什么都做,他慈善起来,又像个菩萨;他心狠手辣,又忠肝义胆;他是一个孤儿,却统治着一个几百人的黑帮,他是一个双面人,江湖上,人们都叫他“祖爷”。

1945年,他遇到一个心爱的女人,这也是他一生唯一的爱。他们结合了,后来有了孩子,他是那么爱他的妻子和孩子。他知道他自己是骗子,他苦苦地隐瞒着自己的身份。在外面,他是黑社会的老大,在家里他是个好丈夫,好爸爸,就这样,他一直穿梭于江湖杀戮和平静生活之间,他们断断续续地一起生活了七年。

后来,他被政府判了死刑,直到死,他都不肯告诉妻子真相。他不想让他的妻子知道自己是黑帮的头子,更不想妻子和儿子因此受牵连,他希望妻儿过平常人的日子,平平淡淡的日子。

他这一生太累了,他厌倦了厮杀,他渴望平静,他不怕死,他只是无限眷恋他的妻子和孩子。他把他的妻子和孩子托付给了一个手下,并告诉他的手下,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他的手下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三十多年过去了,如今,他的手下老了,他的妻子也老了……

关静香静静地听着,一动不动,仿佛凝固了一样。我知道对她说这些话,刺激太大了。

小男孩轻声地问:“奶奶,你怎么了?”

关静香把孙子抱在怀里,眼泪滚落下来。

我从提包里掏出那本《忏悔录》,递给关静香,“看看吧,第三篇文章。”

关静香擦了一把泪,接过那本书,看完后,抱头痛哭。

哭了良久,她拿起电话,她给儿子打了电话,让儿子赶快回老家。而后,她对我说:“和我详细说说他吧。”

于是,我把我所知道的祖爷一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详细讲了一遍。

讲得关静香几次落泪,她终于清清楚楚地了解自己的丈夫了!最后她拿着那本书,哭着说:“你苦了自己了!也苦了我了!你告诉我又怎么了,我是你的妻子,你生也罢,死也罢,我都是你的妻子。你隐瞒自己的身份,不让别人告诉我,你知道吗,这些年,我连个哭的地儿都没有,我都不知你埋在哪儿!”

我也哭了:“师娘啊,你别怪我,祖爷交代过,不让我告诉你他埋在哪儿,他说怕你知道后,你去上坟,惹出事端。”

我擦了把泪接着说:“师娘,等小月回来后,我们一起去给祖爷上坟。”

上官月当天就从济南赶了回来。我和关静香把祖爷的事告诉了他。他什么话都没说,自己走到里屋,默默地流泪去了。

三天后,我们三人还有关静香的孙子,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关静香买了好多纸钱,生怕带少了。火车到站后,我说:“先去家里歇会儿再去不迟。”

上官月说:“刘叔叔,不歇了,我想尽快去看看。”

我说:“好吧。”

去墓地的路上,我心情很沉重,我一直忍着,努力忍着,不让自己掉眼泪。那天,风特大,但天格外晴朗。

到了祖爷的墓地,我看了他们娘儿俩一眼,指着一块墓碑说,“师娘,这就是。”

关静香的眼泪在眼里打转,她呼吸急促,不停地哽咽,她摸着墓碑,痴痴地说:“上次你说你出趟远门,谁知你一走就是37年……你知道吗,这些年我做梦都会梦到你,每次都把自己哭醒……”

祖爷的儿子缓缓跪在墓碑前,长久的思念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爸——”一声悲呼,眼泪迸射而出。我再也忍不住了,扑通跪倒在地,眼泪唰地滚落下来:“祖爷!您的妻子和孩子看您来了!”

师娘扑倒在地,抱着墓碑,放声大哭:“我和儿子看你来了!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

看到大人哭了,那小孩也哇哇哭起来,上官月拉过孩子来,说:“儿子,跪下,给爷爷磕个头。”

大风忽起,草木含悲,祖爷墓下长眠几十年,倘若在天有灵,应该感到欣慰了。祖爷啊,你真的可以安息了。

我一直认为自己这辈子过得不容易,现在想来,祖爷这一辈才是最苦的,他那么小就没有了亲人,孤苦伶仃地一个人去报仇,而后又卷入了“江相派”的恩恩怨怨,自此尔虞我诈,打打杀杀,与江湖中人斗了几十年,最后又先亲人一步而去。他活着时,他的亲人全死了;他死了,他的亲人还活着,孤单的总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