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祖爷未死之谜

花月容与《心命歌》

回到家后,我们三个人感慨万分。

夜里,温了一壶酒。哥儿仨边吃边聊。

“这个恨能持续这么久吗?都几十年前的事了,至于吗?况且我当时报信时,祖爷已经察觉了,即便我不报信,祖爷也会杀了钱跃霖等人。”王家贤说。

“呵呵。这个还真不好说。人和人不一样。有的人看得开,有的人一辈子想不通。前年咱们临市出的那个87岁老人杀人案你们记得吧?”我说。

“记得,记得。”

“87岁,就因为六十年前自己的老婆被邻居抢了,他竟然能将一段恨埋藏六十年,将与自己有夺妻之恨的90岁老乡活生生用拐棍敲死,你说这个恨的力量有多大!”我说。

四坝头接过话茬说:“这个老头太不简单了。当年抢他媳妇的那个人有钱有势,他不敢报仇,甚至给对方下跪,亲自将媳妇送给对方。新中国成立后,他还是不敢报仇,因为对方生了四个儿子,身强力壮,他却生了一堆丫头,没有儿子就没力量,也没有发威的资本。但报仇的念头始终没灭,当他发现自己哪方面都比不上对方后,就坚定了好好活下去的信念,他只有用生命和对方赛跑,才可能赢在最后。直到去年,仇人的四个儿子都过世了,谁也没活过这两个老家伙,这老头才抄起拐棍,痛扁已经脑中风的仇人,力量虽不如青壮年大,但敲了一千多棍,皮肉都脱落了。”

“唉,冤冤相报何时了啊。”我一声长叹,“何必呢,背了六十年的仇恨,不累吗?”

“我们真应该感谢祖爷。”四坝头又说,“他老人家把我们送进监狱,让我们提前品尝到了作孽的恶果。我们今生再也不会犯错。关键……关键是那个女骗子为什么自称是法蓉呢?我想不通。”

我们都想不通,我们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还有“江相派”的人马,还有了不断的情仇,还有隐藏未知的风险。

日暮寻扶桑,人老悲华年。我们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我们只想平静。我知道这个事情又勾起四坝头多年前的悲伤。他是那么爱黄法蓉,一个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没有遗言,没有遗物,好像这个人从未在这个世上出现过。

“四哥,别想太多。”我拍了拍四坝头的肩膀。

四坝头一阵迷茫:“唉,咱们这些人啊,命苦。”

我心下无尽惆怅:是啊,早年都没了父母,后来加入帮派,醉生梦死的,一时痛快,一时茫然,最终什么都没有,从大狱出来之后,才过上正常人的日子,我终于知道祖爷为什么追求一个平常人的日子了,平安是福,平常是福。那些功名赫赫的枭雄生活,不过是年轻气盛的虚华悲歌,潮起潮落,几转轮回,最终都要归于宁静。人,就是一种痛苦的动物,在襁褓中是最幸福的时刻,无需思想,无需争斗,可自己却不知,等长大了,有了思想便有了痛苦,一直到死。我们有思想时都是痛苦的,我们不痛苦时,要么死了,要么无知。

我又想起了祖爷,他有太多的无奈和悲哀,他能对谁说?我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总是一阵阵发呆了。

“去拜访一下龙凤?”四坝头突然抬头说。

“为什么?”我问。

“看看周玉郎是否跟他透露过什么信息,万一有‘江相派’的内幕呢?”

“不可能。龙凤是个老实人,他被骗了。深藏多年的盲派口诀泄露了。不过,我倒是想听听他现在的感想。”

我们一同叩开了龙凤的大门。

“老人家……”

我们刚一开口,对方大吼:“我一不算命,二不收徒。”

我和四坝头一愣:“师傅,我们不是来算命的,也不是拜师的。”

“那你们来干什么?”

“我们……我们来调查一下……”我急中生智。

“调查?你们是警察?”

“不……不,我们是治安联防员。”

“调查什么?案子不是结了吗?我不是周玉郎的同伙!”

我忙说:“老师傅不要激动,我们就是走访一下,看看您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也是为了您和您家人的安全考虑。”

“哦……伤害?伤害就是我现在不能再算命了,公安局的领导告诉我了,不让我再从事迷信活动。”

“呵呵,老师傅,别生气,领导也是为你好,以免你卷进刑事案件。我听说政府每月都给你孤寡老人补助,您好好养老不挺好吗?”

“唉!我算了一辈子命了,除了‘文革’那十年没算,其他时间都在算命。我也想自食其力啊。你们……进屋里坐下说话吧。”龙凤终于让我们进屋了。

我们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这位盲师界的传奇人物。

“喝点水吧。”龙凤熟练地抓起暖壶,给我们倒了两碗水。

“谢谢,谢谢。”

“你们想问什么,问吧。”

“哦。”我看了四坝头一眼,说,“老师傅,这个周玉郎对您讲过他的身世吗?”

“唉!”八十多岁的龙凤一声叹息,“我这个人眼瞎,心也瞎,我就没看出他是个白眼狼来,当初他跪在我门前,求我收他为徒,说他是个孤儿,我心软了,把自家的本事都传给他了,没想到他是个祸害。这是我这一生犯的第二个大错误。”

我和四坝头一愣:“第二个大错误?”

“是啊。你们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哥哥,五十年前,我那时三十二岁,我哥三十三岁。我们家那时穷,我呢,因为瞎,从小就跟着一个师父学算卦,也吃了苦了,学不会师父就拿戒尺打,后来出师后,我开始为人算命,攒了些钱,当时哥哥要娶媳妇,人家女方要200块钱彩礼,父母拿不出,就向我要……我当时啊……心里想这些钱是给自己攒的,我是瞎子,哥哥不瞎,我舍不得拿这些钱给哥哥,父母就跟我急了,又打我又骂我,我一气之下,把自己攒的钱全烧了。哥哥这门亲事也泡汤了,后来哥哥想不开,想不开为什么一母同胞的弟弟不帮帮他,他想不开,后来跳井了……”

说到这儿,龙凤哽咽了。我和四坝头一阵唏嘘:“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我现在跟我一个远房的侄子过,也就是你们看到的住在我前院的侄子,这是我姑姑的后代。唉,人老无后,凄凉啊,身边没有自己的亲儿亲女,怎么都不方便。白天人来人往,白话一天口干舌燥,晚上连个端水的人都没有。再说过节吧,普通人家,一到八月十五这种大节,都是女儿儿子给老人买东西,我呢?我还得掏出几十块钱孝敬侄子,让人家买点肉好好过节……唉……周玉郎来了后,我是将他当干儿子看待的,我想我们都是孤苦伶仃的人,我把自己的本事全教给他,希望他以后能给我养老送终……没想到啊,没想到,他是个白眼狼!”龙凤说着眼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