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一道高大的身影停在院外的道旁, 正是谢隐山,他看去已是等了有些时候。

瑟瑟略略加快脚步,终于走到他的面前, 垂落眼皮。

“有劳信王久等。”她敛衽而拜。“不知传奴出来, 有何吩咐?”

谢隐山望着面前女子恭谨的模样,转面示意附近随从全部退开,道:“你随我来。”随即转身而去。

瑟瑟迟疑了下,显是不愿跟去,在原地踌躇了片刻, 见他已转上前方走廊, 身影即将消失在尽头的拐角处,无奈跟上。待她也转过拐角,发现那道身影已是不见。

此处没有灯笼照明,昏暗无光, 她初来乍到,是今日午后才被接来的,不识得路。正抬目, 寻他去的方向,忽然, 自身后的昏暗里, 无声无息地探来一双臂膀,轻轻地贴在了她的腰上。

接着,足下一空, 她已被人抱了起来。

瑟瑟轻轻挣扎。

一道声音在她耳边低道:“送你回来了, 你便装作不认得我了吗?”语气颇为冷淡,隐含不悦。

瑟瑟慢慢停止挣扎。

此时,营城里除去轮值的士兵, 其余军士皆在附近参宴。众人发出的阵阵喧笑之声随着夜风越过院墙飘来,显得这个昏暗角落愈发宁静。

“信王还是放我下来罢!我自己能走。”

瑟瑟在对方的胸膛与臂抱间垂目不动了,只以极轻的声音说道,唯恐发出的动静落入人耳。

“上去是坡路。你腿伤方愈,还是少走为好。”

谢隐山淡淡道了一句。

“放心罢,你以为我还叫你来作甚?我是有话要问。”

他又说了一句,随即迈步前行。

瑟瑟安静了下去,任他抱着自己快步穿过一条无人的斜坡山道,来到他在营城的住处。入内,他摸黑将她放坐在一张坐床上,自己走去燃灯。

随着灯火亮起,映满屋室,他转过身,打量了眼女郎。

她微垂眼目,一动不动,显是在等待他开口。

“你不必担心,并无别事。将你带来此地,只是为着说话方便一些。”

谢隐山的神情此时看去早已如常,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今日派人将你接来此地,很是仓促,有件事还没来得及问。”

瑟瑟慢慢抬目。

“请信王开口。奴若知晓,必无所不答。”她的语气依旧极其恭敬。

谢隐山微微点头。

“我问你,长公主当真愿意放公主自由,叫她安心嫁给裴二,往后不会再去扰她了?”

他问。

瑟瑟对上谢隐山投向她的两道带着施压意味的目光。

“你给我如实回答!”

他略略加重语气。

“如你所见,天王与裴二姑母有旧,因而爱屋及乌,对他十分爱护。我亦不必避讳,天王绝非善人。你若胆敢有半分诳骗,就算我想饶你,只怕也难过天王那一关。”

“长公主未曾与奴谈过此事,但以奴想,她既答应过裴二郎君,往后应是不敢再逼迫公主做她不愿做的事了。”

瑟瑟与他对望片刻,慢慢应道,说完,再次垂目下去。

谢隐山的目光依旧落在她的面上,似在审视她是否撒谎。

“抬起眼,看着我。”他忽然说道。

瑟瑟应话,再次抬眸,迎上对面那两道锐利的目光。

她静静坐着,任谢隐山打量,良久,轻轻眨了一下眼,唇角微牵,梨涡随之隐现。

“信王看完了吗?”

“妾张目久了,实在有些眼酸了。”

她轻声说道。

谢隐山的视线在她那一双依旧迎向自己的美眸上停了一停,一顿,慢慢收回视线。

“最好如你所言。”

片刻后,他道一句。

瑟瑟不应。谢隐山也未再说话。二人沉默地对坐了片刻,一阵夜风从窗隙中透入,掠动烛火。

瑟瑟的身子也微微动了一下,双足踏地,人跟着从坐床上慢慢站了起来。

“信王若无别事,我先回了。”

她轻声说完,见他没有反应,既未应可,也未说不可,便再次向他敛衽拜谢,随即从容迈步,循着方才来路,朝外走去。

谢隐山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之上,又转到她正随缓步微微起伏的裙裾之上,迟疑了一下,在她身影将要消失在门后的一刻,唤了一声。

“等一下!”

瑟瑟停步,转头看了过来。

“信王可还有吩咐?”

“你腿伤到底怎样了?”他问。

“已是痊愈。”

瑟瑟应道,轻轻一顿,随即转身向他。

“前段时日幸得信王救助。此前也无机会表谢,正好趁着此时,请受奴一拜。”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她的神情极为郑重,向着对面之人,再次深深下拜。

谢隐山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微微抬臂,作势阻止她的拜谢。

“罢了!当初你若不骗我,早说你是公主之人,即便当时两方仍然为敌,我也不至于当真会把你当做是……”

她一动不动地立着。

烛火映出女郎的姣面,她垂落眼眸,神情平静,显全然没有在听,抑或完全不在意他在说甚。

谢隐山打住了,改而望向她的腿胫。

“今夜想都无事了。我方想起来,营中此时恰好有位极擅伤科的军医在,便是替天王看过伤的,据说早年还曾在宫中待过一段时日。你再等等吧,我叫他过来,再给你瞧一下。”

“多谢信王。真的不用了——”

瑟瑟还在婉拒,他已走到门口,唤来一名在外的亲信:“去将陆郎中叫来我这里!”

那人应是,立刻去了。

“举手之劳罢了,你大可不必如此防范。”

“难道你以为我会挟恩,日后还继续要你同寝不成?”

谢隐山转头瞥她一眼,语气冷淡地道了一句,便走了出去,留瑟瑟一人在室。

她独对灯火,凝立良久,也不知道过去多久,耳中传来一阵脚步之声,又有一人在外与谢隐山说话,知是那陆姓军医到了,猝然醒神,立刻走回到方才的位置,匆忙坐了下去,抚正裙角。

军医叩门,得她应声,便推门而入。因年纪有些大了,眼神不济,晃眼只见一名绛衣女郎坐在屋中,也没看清眉目,只觉艳光逼人,知是信王方才所讲的伤了腿的那个女郎,怎敢细看,来到近前之后,放下随身携的药箱,将烛火移到近旁,卷起衣袖,向着女郎躬身行了一礼,道了声得罪,说:“劳烦小娘子,请将双腿展直平放。”

信王没有跟入,瑟瑟自在了不少,自是配合地伸直双腿。又见这老军医诚惶诚恐,头不敢抬不说,更是只敢隔着几层裙小心摸探着自己的腿伤,想着既然良医在前,何妨叫他仔细再检查一遍伤情,便自己伸手,主动将外层裙裾卷起,口里笑道:“我年纪不小,早也不是什么小娘子了。军医不必顾忌,只管为我检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