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1558年(第16/63页)

原来只是传言——不过也够她忧心的了。“那,请你转告他,我们没那种东西。”

“好吧。”他好像很失望。

“难道你不知道?凡是印刷场地都随时有人搜查,就是要找违法书籍。我们那里被搜过好几次了,我家的声誉没有污点。”

“可喜可贺。”

他又陪着她走了几步,然后停下脚步。“无论如何,能认识你总是幸事。”

西尔维说道:“慢着。”

买违禁书籍的顾客大多是他们认识的人,都是肩并肩在秘密地点瞻礼敬神的善男信女。少数是认识的教友介绍来的。就算卖给这些人也有风险:要是他们被捕并遭拷问,十有八九会和盘托出。

不过新教徒要冒的险还不止如此,最危险的就是向陌生人宣讲信仰。但要传播福音,这是唯一的法子。西尔维的毕生使命就是劝天主教徒改宗,而现在机会就在眼前。要是任他走开,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皮埃尔看上去真诚可靠,跟她搭话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似乎是真心害怕。另外,他跟大嘴巴、轻浮鬼、傻瓜、酒鬼似乎都不沾边。她想不出理由拒绝他。

不过,她这次冒险比往常多了几分心甘情愿,也许因为这个可待发展的教友是个迷人的年轻男子,并且似乎对自己有意?她告诉自己,这个问题无关紧要。

她冒着一死的风险,并祈祷上帝保佑。

“下午到店里来,”她开口说,“带四里弗赫,买一本《拉丁语法》。无论如何也不要提伊拉斯谟。”

她突然当机立断,似乎叫他吃了一惊,但他还是答道:“好。”

“日暮时分在鱼市等我,”届时河边该空无一人了,“带上那本《拉丁语法》。”

“然后呢?”

“然后就信靠主。”她没等他回答,转身就走。

回家的路上,她祈祷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巴黎城分成三大块。最大的一部分叫作新城区,位于塞纳河北面,也叫右岸。河南面,也就是左岸,面积小一些的,叫作大学区,又因为大学生都通晓拉丁语,因此也叫拉丁区。中心的小岛叫作城区,西尔维一家就住在岛上。

西尔维家笼罩在圣母院的阴影下,一层是店面,书籍都锁在网格柜子里;一家三口住在楼上;印刷厂房则设在后院。西尔维和母亲伊莎贝拉轮流照看店面,父亲吉勒不擅长和顾客打交道,就负责在印刷间忙忙碌碌。

西尔维在楼上的厨房里准备饭菜。她做了洋葱大蒜煎鳟鱼,又把面包和葡萄酒摆上桌。阿猫菲菲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西尔维给猫喂了一只鱼头,猫咪优雅地嚼起来,先吃掉了鱼眼睛。上午的事叫她忧心。那个学生会来吗?来的会不会是法院的人,带了一队兵,以异教的罪名把一家三口通通逮捕?

吉勒先吃,西尔维替他布菜倒酒。父亲高大魁梧,因为常年举着铺满铅字模子的厚重橡木印版,手臂和肩膀练得发达有力。发脾气的时候,他左臂一挥,就推得西尔维跌在房间另一头。这天鱼肉又薄又嫩,他心情愉快。

父亲吃完了,换母亲吃,西尔维去看店面。母亲吃完后过去替她,但西尔维没胃口。

西尔维吃过饭,也回到店铺里。这会儿没有客人,伊莎贝拉立刻开口问女儿:“你怎么忧心忡忡的?”

西尔维讲了皮埃尔·奥芒德的事。

伊莎贝拉有些焦虑。“你应该约他见一次面,多了解了解,再请他到店里来。”

“我也知道,可我哪有理由约他见面?”西尔维看母亲投来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于是说,“我不懂得打情骂俏,妈妈你也知道。对不起。”

“我倒高兴着呢。都是因为你这孩子太诚实。算了,咱们得冒风险,这是咱们必须背的十字架。”

西尔维说:“希望他不会一时问心有愧,一股脑儿都说给告解牧师了。”

“更有可能心里害怕不来了。说不定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西尔维并不希望这种情况,但嘴上什么也没说。

这时有客人来了,母女的谈话便到此为止。西尔维好奇地打量这个来客。来买书的大多衣着光鲜,毕竟穷人是买不起书的。来的这个年轻人衣着算得上得体,不过样式朴素,穿的也很旧。他身上厚重的外套沾满尘土,结实的靴子上蒙着灰,显然是赶了远路。他一脸疲惫,还显得心事重重。西尔维生出恻隐之心。

“我想找吉勒·帕洛。”是外省口音。

伊莎贝拉答道:“我去叫他。”她穿过店铺,去了后面的印刷间。

西尔维心中好奇。这个远道来的客人找父亲,除了买书还能有什么事?她试探地问:“您是远道而来吧?”

他还没回答,这时又有客人来了,西尔维认出他是圣母院的教士。西尔维和母亲一向小心,见到神父总忙不迭地招待。吉勒则不然,不过,他对谁都是粗声粗气。西尔维招呼道:“下午好,拉斐尔总执事。我们一向盼着您来光顾。”

那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突然一脸愠怒。西尔维猜他是不是对总执事有什么不满。

拉斐尔问:“这里有没有《圣咏集》 [8] ?”

“当然有。”西尔维说着打开柜锁,取出一本拉丁文《圣咏集》。她琢磨拉斐尔要的不会是法语译本,虽然索邦的神学院已经允许其刻印。她猜测总执事是要买来送人的,他手里肯定有全本的《圣经》嘛。她说:“这一本十分精美,适合做礼物。书脊的压印图案是金叶子,文字是双色印的。”

拉斐尔打开翻看。“的确赏心悦目。”

“五里弗赫。价格再公道不过。”对普通百姓而言,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不过总执事可不是普通百姓。

这时候又来了第三个客人,西尔维认出是皮埃尔·奥芒德。西尔维瞧见他那张微笑的脸,喜悦之情油然而生,同时她又盼自己没看错人,他的确小心谨慎。要是他当着总执事和一个神秘陌生男子提起伊拉斯谟,那可要大难临头了。

母亲从屋后走出来,对旅人说:“我丈夫一会儿就来。”她看见西尔维在招呼总执事,就问剩下的客人,“先生,请问想找些什么?”

西尔维朝母亲使眼色,眼睛微微张大,暗示这个新客人就是之前提起的那个学生。伊莎贝拉几乎不易察觉地一点头,表示心里有数。母女之间的无声交流十分娴熟,这是和吉勒共同生活培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