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1558年(第26/63页)

“不然我们打仗的剑是哪儿来的?”

“也是,那么……你后来怎么成了奴隶?”

“因为和邻邦打仗,我被俘虏了。在我们那儿,俘虏一般都会充作奴隶,给打赢的一方干农活。我的主人死了,他的寡妇把我卖给了阿拉伯的奴隶贩子……后来,赶了很长一程路,我就到了塞维利亚。”

巴尼之前没打听过埃布里马的身世,有很多问题想问。埃布里马想不想家?抑或更愿意待在塞维利亚?他约莫四十岁年纪:沦为奴隶时有多大?可想念亲人?这时,却听埃布里马问:“威拉德先生,恕我斗胆有个疑问。”

“请讲。”

“英格兰有奴隶吗?”

“不算有。”

埃布里马迟疑着问:“这话怎么说,‘不算有’?”

巴尼略一沉吟。“我的故乡王桥有位葡萄牙来的珠宝商人,叫罗德里戈。他买进上好的布料、花边和丝料,钉上珠子,做成头饰、围巾、面纱等小玩意儿。女人抢着买他的货,不少富家太太从英格兰西边大老远地赶过来。”

“他有一个奴隶?”

“他五年前到王桥落脚的时候,身边带了一个马夫,是个叫艾哈迈德的摩洛哥人。艾哈迈德对付牲畜很有一套,一传十、十传百,镇里谁家的马病了,常出钱请他去看。后来罗德里戈听说了,叫艾哈迈德把钱如数交出来,对方不肯,罗德里戈就去值季法庭告他,说艾哈迈德是他的奴隶,钱该归主人,可法官蒂尔伯里判道:‘艾哈迈德没有违反英格兰律法。’罗德里戈输了官司,钱还归艾哈迈德。现如今艾哈迈德有自己的房产,兽医的生意蒸蒸日上。”

“也就是说,英国人可以养奴隶,但要是奴隶离开主人,主人没法抓他回去?”

“一点不错。”

看得出,埃布里马动起了心思。或许他梦想着去到英格兰,重归自由。

这时谈话被打断了。卡洛斯和埃布里马突然紧张起来,一齐瞧着拱券入口。

巴尼顺着他们的目光一看,瞧见三个人影。为首的是个宽肩膀的矮个子,衣着华贵,小胡子油腻腻的。他身后左右两侧各跟着一个高个子,隔了一两步的距离,不过衣着普通,应该是下人,要么就是打手。这三个人巴尼都没见过,但他一眼就看出来:都是恶棍。

卡洛斯小心地打招呼,语气不卑不亢:“桑乔·桑切斯,您早。”

“卡洛斯,我的朋友。”桑乔应道。

在巴尼看来,他们可不像朋友。

贝琪奶奶起身招呼:“桑切斯老爷,请坐吧。”说的是客套话,语气却不热络。“我替您备些早饭吧。”

“不必了,多谢,克鲁兹太太,”桑乔说,“来杯酒就可以了。”

他占了贝琪奶奶的位子,两个手下立在一旁。

桑乔先聊起了铅和锡的价格,巴尼于是知道他也是位冶金匠。桑乔随即讲起跟法国的这场仗,又说城里正闹一场哆嗦发热的疫病,不论穷富都被夺了性命。卡洛斯生硬地应答。他们都放下了刀叉。

桑乔总算进入正题。“卡洛斯,你干得不错,”语气高人一等,“令尊过世——愿他的灵魂安息——我当时想你没法靠自己把生意撑下来。不过你那会儿二十一岁,又出了徒,该试一试,但我不看好你能成器。你倒是一鸣惊人。”

卡洛斯一脸警惕。他平平淡淡地客套说:“多谢夸奖。”

“一年之前,我跟你出价一百埃斯库多,想买下你这份生意。”

卡洛斯挺直腰板,摆正双肩,下巴一扬。桑乔伸手替自己开脱:“我知道,价钱是低了些,不过我当时想,没有令尊经营,就值这么多。”

卡洛斯冷冷地说:“根本是看不起人。”

两个打手身子一僵。从“看不起人”到大打出手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桑乔却依然一副老好人模样——巴尼暗想,这倒难为他了。桑乔没有为得罪卡洛斯道歉,反而一副宽宏大量的口气,倒像是卡洛斯轻辱了自己。“你这么想我也不怪你,只是我有两个儿子,我想让他俩各有一份营生。现在我愿意出一千埃斯库多。”他好像怕卡洛斯不会数数似的,又补充说,“这可是原来数目的十倍。”

卡洛斯答道:“还是太低了。”

巴尼第一次开口。他问桑乔:“何不给另一个儿子再起一个炼炉?”

桑乔傲慢地瞧着巴尼,好像终于看见有这么个人,又似乎他不该擅自开口。卡洛斯代桑乔答道:“西班牙大多数行业都由‘公所’管理,有点像英国的会馆,不过要保守些。公所对炼炉的数目有限制。”

桑乔接着说:“这些规矩能确保高水准,淘汰不法从业者。”

巴尼接口:“也保证市价不会被便宜货拉低,是吧。”

卡洛斯提醒说:“巴尼,桑乔是塞维利亚冶金会馆的执事。”

桑乔并不把巴尼放在眼里。“卡洛斯,我的朋友、街坊,问题很简单:叫你出让这爿生意,开价多少?”

卡洛斯摇头说:“不卖。”

桑乔显然想怒斥一句,但他忍住了,挤出一个笑。“我愿意开到一千五埃斯库多。”

“一千五埃斯库多也不卖。”

巴尼瞧见贝琪奶奶一脸警惕。她显然对桑乔有所畏惧,担心卡洛斯开罪他。

卡洛斯也瞧出来了,于是语气和善了一些。“不过承蒙您看顾,多谢好意,桑乔街坊。”礼数尽了,听着却不诚恳。

桑乔揭下面具。“卡洛斯,你会后悔的。”

卡洛斯语气轻蔑。“桑乔,你何出此言?倒像是威胁了。”

桑乔不置可否。“要是生意遭了殃,你准要追悔莫及,不如拿了我的钱。”

“我愿意冒这个险。我得干活了,国王的军需官等着用铁呢。”

桑乔发觉被打发了,气得要命。他站起身。

贝琪奶奶说:“老爷,这酒你还中意吧——是我们最好的酒。”

桑乔才懒得回答区区一个妇人的客套话。他对卡洛斯说:“稍后再聊。”

巴尼瞧出卡洛斯想讽刺一句,但只默默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