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1558年(第25/63页)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这时只听飞鹰号甲板上有人大喊乔纳森。“我得上船去了。”他说。
“有没有铁矿石给我表亲卡洛斯?”
乔纳森摇头说:“船上都是羊毛。”这时又听见喊他的声音,语气透着不耐烦。“稍后再把信给你。”
“去我们那儿吃饭吧。离水滨最近的城区,能看见冒烟的地方就是。名字叫埃尔阿雷纳尔,就是‘采砂场’,国王的枪炮就是那儿造的。就说找卡洛斯·克鲁兹。”
乔纳森攀着绳索爬回船上,巴尼也就走了。
加来的消息——或者说杳无消息——他并不吃惊,但心情难免抑郁。母亲的大好年华都用来经营家族生意,想到她的心血被人白白窃取,巴尼又气又难过。
他在水滨问了一圈,都没有铁矿石可卖,于是在特里亚纳桥掉头折返,踏上狭窄蜿蜒的小路。此时,各类商贩纷纷出门准备开张,路上熙来攘往。塞维利亚比王桥繁华许多,可气氛却显得阴沉沉的。西班牙是全天下最富庶的国度,同时又至为保守:法律明文禁止花哨的打扮。富人一身黑衣,穷人穿的是褪了色的棕布衣服。巴尼觉得讽刺:说到极端,天主教和新教倒是不分上下。
在城里赶路,就数这个时候最安全:小偷扒手大白天的一般都在呼呼大睡,等到了下午晚上,大家小酌几杯放松警惕,他们最容易得手。
快到鲁伊斯家了,巴尼放慢脚步。这是间惹人注目的新砖房,宽敞的二楼并排开了四扇大窗。晚些时候,窗前会罩上格栅,身材臃肿、气喘吁吁的佩德罗·鲁伊斯先生坐在窗前,仿佛芦苇地里的蛤蟆,隔着屏障观望过往行人。现在时候尚早,他还没起床,窗户和格栅也都敞开着,让室内通通早晨清冽的空气。
巴尼一抬头,果然如愿以偿:他瞥见鲁伊斯先生十七岁的女儿耶柔玛的倩影。他脚步更慢了,目光没离开她:那白皙的皮肤、浓密卷曲的乌发,最迷人的是那双大眼睛:清澈明亮的棕色眸子,上面衬着两道黑眉毛。她对巴尼嫣然一笑,谨慎地摆一摆手。
家境优渥的小姐不该站在窗前,更别说对路过的男子挥手了。要是被人发现,那可有苦头吃了。可她还是大着胆子,每天早上这个时候都守在那儿。对她来说,打情骂俏至多只能如此。想到这里,巴尼一阵欣喜。
他经过鲁伊斯家,又倒退着往回走,脸上一直挂着笑。他绊了一跤,险些摔倒,随即做个了鬼脸。她咯咯笑了,抬手掩着朱唇。
巴尼并没有把耶柔玛娶回家的意思。他才二十岁,不想这么早成家立业,就算想,他也不确定耶柔玛就是适合的人选。他只想结识她,趁着四下无人和她肌肤相亲,偷得香吻。可惜西班牙人对女子管得比英国还严;巴尼冲她比一个飞吻,暗想吻到真人大概没什么指望了。
这时就见她扭过头,似乎听到人呼唤,很快她就从窗边走开了。巴尼也只好不情愿地走了。
卡洛斯家离得不远,巴尼的念头由相思转到早饭,过程之快,自己都有几分羞愧。
克鲁兹家的入口立着一道宽阔的拱券,直通到院子里,而院子就是冶炼的场地。院墙边堆放着成堆的铁矿石、煤炭和石灰石,中间用简陋的木板隔开。庭院一角拴着一头牛,炉子立在中央。
卡洛斯的非洲奴隶埃布里马·达博正忙着引火,为第一批冶炼做准备。只见他凸出的黑额头上全是汗珠。巴尼在英格兰也见过非洲人,在库姆港这些港市见得更要多一些,不过他们都是自由之身:英国法律没有限制奴隶的条款。西班牙则不同,塞维利亚的奴隶成千上万,按巴尼估计,占了人口十分之一左右。这些奴隶中有阿拉伯人、北非人、一些美洲土著,再就是和埃布里马一样,来自西非曼丁卡地区。巴尼善于模仿,已经学会了几个曼丁语词。他听见埃布里马跟人打招呼说的是“I be nyaadi?”也就是问您好。
卡洛斯背对着门站着,正在研究新垒好的砖炉。他听人说起一种炼炉,上面加铁矿石和石灰石,底部鼓入空气。三个男人谁也没亲眼见过,趁有空的时候盖了个大概的样子,想试来看看。
巴尼和卡洛斯说西班牙语。“今天水滨买不到铁矿石。”
卡洛斯则一心一意地琢磨新炉子。他搔了搔弯弯的黑胡子。“得想办法把牛套上,好让它拉风箱。”
巴尼皱着眉头说:“我想不出具体法子,不过只要轮子够多,让牲口拉什么都不成问题。”
埃布里马听着两人对话,插嘴说:“用两套鼓风袋。一个充气的时候另一个吹。”
“好主意。”卡洛斯称赞说。
煮饭的炉子也设在院子里,离正房近一些。卡洛斯的奶奶一边搅锅一边呼唤:“孩子们,快洗手去,饭好了。”她是巴尼的姨奶奶,巴尼称她贝琪奶奶,不过塞维利亚人都叫她埃莉萨 [11] 。贝琪奶奶一副古道热肠,生的并不美,脸上长了一只歪歪的大鼻子。她肩背宽阔,手大脚大,已经六十五岁了,年纪不算轻,但身材并未走样,并且精力充沛。巴尼想起在王桥时听奶奶提起:“我那个妹子贝琪年轻的时候是个惹祸精,所以给送到西班牙去啦。”
真想不出。如今的贝琪奶奶谨慎精明,她私下里曾提醒巴尼说,耶柔玛·鲁伊斯的眼睛紧盯着自己的算盘,铁定会挑一个比巴尼有钱得多的女婿。
卡洛斯的母亲难产而死,他是奶奶带大的。他父亲一年前过世,就在巴尼到来的前几天。三个男人住在拱券的一头,屋主贝琪住另一头。
饭桌也摆在院子里。除非天气冷得厉害,不然白天他们就在屋外吃。早饭吃的是洋葱炒蛋、小麦面包,配一壶淡酒。几个男子身强力壮,还要干一天的重体力活,饭量都不小。
埃布里马和他们同吃。换在大户人家,奴隶是决不能和主人同桌的,不过卡洛斯是干力气活的工匠,埃布里马每天同他并肩挥汗劳作。埃布里马从来恭恭敬敬的,毕竟尊卑有别。
巴尼听了埃布里马对新炼炉出的妙点子,很是敬佩,吃饭的时候就问他:“你对冶金很在行啊,是跟卡洛斯的父亲学的?”
“我父亲是个铁匠。”埃布里马答道。
“啊!”卡洛斯也大感诧异,“不知怎的我就没想过非洲人也打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