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1558年(第43/63页)

吉勒松开拳头,脸色也正常了。他问皮埃尔:“你愿意?”

“不错,倘若你们接纳我。”

吉勒瞧着妻子,伊莎贝拉几乎不易察觉地一点头。皮埃尔暗想,无论表面如何,她才是一家之主。吉勒露出笑脸,这可着实少见。他对西尔维说:“那好。嫁给皮埃尔吧,愿上帝为你们的结合赐福。”

西尔维跳起来,先拥抱父亲,又热烈地亲吻皮埃尔,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欢呼,是圣母院外等待的人群。皮埃尔说:“他们也赞许咱们的婚事呢。”一屋子人都笑了。

他们凑到窗边,正好看到广场。婚礼仪仗队正缓缓走过高台。打头的是御前侍卫队,俗称“瑞士百人队”,袖口是双色条纹,头盔上插着翎羽。皮埃尔向下望的时候,长长的乐手队伍正走过来,有的吹笛,有的敲鼓;乐队之后跟着大臣,每个人都穿戴一新,远远的一团红、金、亮蓝、明黄、淡紫交相辉映。西尔维兴奋地嚷:“皮埃尔,这好像是为咱们庆祝呢!”

人群突然鸦雀无声,原来是各位主教来了。只见他们手捧镶珠宝的十字苦像和盛放圣髑的灿烂金匣。皮埃尔认出了夏尔枢机,只见他身披红袍,手里捧着镶满宝石的金圣爵。

总算盼到了新郎——十四岁的弗朗索瓦太子一脸张皇失措。他瘦小体弱,纵使衣帽上镶满珠宝,看起来仍不像一位国王。和弗朗索瓦并肩而行的是纳瓦尔国王安托万,波旁家族之首,也是吉斯家的劲敌。皮埃尔猜测,安托万受此殊荣是为制衡吉斯家而有意为之,兴许正是向来精明仔细的卡泰丽娜王后安排的。

群众一片沸腾:只见亨利二世国王和驰骋疆场的民族英雄疤面公爵一左一右,拥着新娘走来。

新娘一身纯白礼服。

“白的?”伊莎贝拉从皮埃尔肩膀后望去。守丧才穿白色。“她竟然穿白色?”

艾莉森·麦凯原本不赞成这身白礼服。按法国习俗,白色代表守丧;她担心白礼服会惹得百姓哗然,另外也衬得玛丽·斯图亚特愈发苍白。不过玛丽有股犟脾气,有时候固执己见,活脱脱是个十五岁少女,在衣着打扮上尤其如此。她说要穿白色,连讨论的余地都没有。

幸好奏效了。白丝绸映衬着玛丽的童贞纯洁,仿佛放出光来。白裙外面那条淡蓝灰色的丝绒披风映着四月的阳光熠熠生辉,仿佛圣母院旁波光粼粼的水面。拖裙是同样的料子做的,十分沉手;艾莉森对此有数:捧拖裙的女傧相共有两个,她就是其中之一。

玛丽头上戴着金冠冕,上面镶满了钻石、珍珠、红蓝宝石。艾莉森猜她一定迫不及待地脱下这死沉的玩意儿。她胸前垂着一块镶珠宝的硕大挂坠,她管这坠子叫“伟大的亨利”,因为是亨利国王的赏赐。

一头红发、皮肤雪白的玛丽仿若天使下凡,无人不为之着迷。她扶着国王的手臂缓缓走过高台,所到之处,观礼的层层百姓一阵欢呼,像掀起一波海浪,随着新娘向前涌。

夹在这些王公贵胄之间,艾莉森微不足道,但她沐浴在好姐妹的荣光之中。从记事起,玛丽和艾莉森就常常憧憬各自的婚礼,而眼前的排场比想象的还要奢华,它证明了玛丽此生的意义。艾莉森喜不自胜,为这位朋友,也为自己。

新娘走到华盖处,新郎在这里等候。

新娘新郎并肩而立,滑稽的是,新娘显然比新郎高出一头多。人群间有些不安分的,跟着大笑起哄。一对新人跪在鲁昂总主教面前;画面没那么可笑了。

国王从手上退下戒指,交给总主教;婚礼仪式开始。

玛丽的声音清晰而明亮;弗朗索瓦怕被人嘲笑口吃,嗓音压得低低的。

艾莉森一下子记起初见玛丽,她那时穿的就是白裙。艾莉森的父母不久前死于疫病,她跟守寡的贾尼斯阿姨住在冷冰冰的房子里。贾尼斯阿姨跟玛丽的母亲玛丽·德吉斯是朋友,对方为表亲切,邀请这个孤女去和四岁的苏格兰女王一同玩耍。玛丽的房间里,炉火熊熊燃烧,到处是软蓬蓬的垫子和漂亮玩具,叫艾莉森一时忘了自己是孤儿。

她去得越发频繁。小小的玛丽很崇拜这个六岁的朋友,艾莉森则觉得自己逃开了贾尼斯阿姨家的阴冷气氛。这样快乐地过了一年,突生变故:玛丽得去法国。艾莉森伤心不已,这时玛丽初露王者之气,预示了长大成人后的性格:她发了一通脾气,非要艾莉森同去不可,最后果然如愿以偿。

海浪颠簸,两个人挤在一张铺上,夜里抱在一起相互安慰;日后遇到难事或是害怕,两人依然如此。几十个衣着五颜六色的法国人,嘲笑她们说苏格兰方言时喉咙里咕噜噜,她们握紧了手。万事万物都陌生得怕人,这时候轮到艾莉森来拯救玛丽了:帮她学说不熟悉的法国词,学做文雅的宫中礼节,夜里玛丽哭泣,她就不住开解。艾莉森知道,童年时这份无间情谊,两个人一辈子也忘不了。

礼成。金戒指终于套在玛丽的手指上,总主教宣布两人结为夫妇,群众欢呼一片。

两名提着皮袋子的掌礼官掏出一把把钱币,向百姓扔去。群情沸腾,不少人跳起来抢,接着又蹲下身子抓抢漏掉的。广场远处的人群也跟着往前挤,推搡中有人大打出手。跌倒的被践踏,站着的被挤倒,受伤的尖叫喊痛。艾莉森目不忍视,但不少贵族宾客捧腹大笑,看这些平头百姓为几个散钱斗个你死我活。在他们眼中,这场面比斗牛还精彩。掌礼官撒光了钱袋子。

总主教朝圣母院走去,准备主持婚配弥撒。一对新人跟在他身后:他们都不过是孩子,如今被错误的婚姻所束缚,无望解脱。艾莉森跟在两人身后,替玛丽捧着裙裾。阳光照不到他们了,宏大的教堂里阴暗冰冷;艾莉森不禁沉思,生在王室之家,虽享尽荣华富贵,却独独不得自由。

西尔维和皮埃尔穿过小桥向南走去,一路上她紧紧搂着皮埃尔的手臂,像怕被人抢了去。她这辈子都要这样搂着他。他聪明伶俐,和父亲一样,性格又远比父亲宜人。他还风度翩翩:浓密的头发、淡褐色的眼珠、迷人的微笑。她也喜欢他的穿着打扮——新教徒不屑这种浮华的装束,但她却为之心动,对此她心中不无愧疚。

而她最爱的是他对真福音和自己一样的虔诚。他全凭自己思考,看穿了天主教司铎的害人说教。自己稍加指点,他就摸索到真理之道。他还甘冒生命危险,同自己一起前去秘密的新教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