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1558年(第45/63页)
虽然大家知道他不会一直留下,但这未免突然。在此之前,他压根儿也没提过要走的事。西尔维忍不住觉得,决定如此仓促,兴许和自己订婚有关。她告诫自己,这绝对有虚荣之嫌,连忙祈祷谦逊之德。
吕克·莫里亚克挑起了不和谐之音。“纪尧姆,你这么快就走,我很舍不得,因为还有一件要紧事尚未谈到,也就是我们宗派内的异端一事。”很多小个子男人都好勇斗狠,不过吕克只是表面如此,他其实最崇尚宽容。只听他又说:“加尔文下令将米格尔·塞尔韦特推上火刑架,令本会众间不少教友震惊不已。”
西尔维知道吕克所指,每个教友都知道。塞尔韦特是一位新教徒学者,因为反对加尔文的三位一体论,后在日内瓦被处死。这一举动令吕克·莫里亚克等新教徒心寒,他们一直坚信,只有天主教才残害持异见者。
纪尧姆不耐烦:“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可一直没有个解释。”
西尔维起劲地点头。对这件事,她深有感触。新教徒要求持不同信仰的国王主教予以宽容,自己怎么反倒去迫害他人?可竟也有不少教徒希望效仿天主教徒,严惩异端,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纪尧姆大手一挥。“教派内须严肃纪律。”显然不想讨论下去。
这种敷衍搪塞让西尔维怒不可遏,她大声说:“但也不该相互残杀。”平常团契时她很少开口,虽然女子可以说话,但并不鼓励晚辈直言。不过西尔维现在已许了人,况且这个话题她无法沉默以对。她接着说:“米格尔·塞尔韦特以道理和著述为武器,那就应该以道理和著述予以反击,而不该诉诸暴力!”
吕克·莫里亚克激动地点头表示赞同,听到有人热烈支持,他备感高兴,倒是几个年长妇人一脸不悦。
纪尧姆不屑地说:“这并不是你自己的主意,而是卡斯特利奥的论调——也是个异端分子。”
这话不假。这句话是西尔维在塞巴斯蒂安·卡斯特利奥那篇题为《是否该处死异教徒》的宣传册子上读到的。不过她读过的可不止这一篇。父亲印的书她都读过,对于新教神学家的著述,她的了解可不亚于纪尧姆。她于是说:“我也可以引述加尔文。加尔文写道:‘对被教会所驱逐者落井下石,诚非基督教之义。’当然了,他写这话的时候,自己被斥为异教分子遭到迫害。”
她瞧见几个教友不满地皱起眉头,发觉自己的话有些造次了——这是嘲讽伟大的约翰·加尔文言行不一。
纪尧姆说:“你太年轻,不懂其中深意。”
“太年轻?”西尔维的火气上来了。“我冒着生命危险,卖你从日内瓦带来的书时,你可没说过我太年轻!”
众教友七嘴八舌起来,贝尔纳牧师站起来息事宁人:“这件事上,一个下午也争不出个答案。不如让我们托纪尧姆回到日内瓦后将这些困惑转达给约翰·加尔文。”
吕克·莫里亚克并不满意。“那加尔文会给咱们回答吗?”
“自然会。”至于何以如此胸有成竹,贝纳尔并没有交代理由。“现在我们以祷告来结束团契。”他合上双眼,抬头冲天,即席念起祷词。
气氛一片安静,西尔维也冷静下来。她想起之前巴不得马上把皮埃尔介绍给每个人认识,听到自己这样说:我的未婚夫。
最后一句“阿门”之后,大家三三两两地交谈起来。西尔维为皮埃尔引见。能嫁给这么个美男子,她抑制不住地骄傲,又得拼命掩饰自得。实在太难了,她幸福洋溢。
皮埃尔一如既往地得体。他对男子恭恭敬敬,无伤大雅地恭维较年长的女性,对年轻姑娘则殷勤有加。他仔细听西尔维的介绍,留心记着所有人的名字,并礼貌地询问他们家住何处、以什么为生。新教徒一向欢迎新教友,都努力让他有宾至如归之感。
岔子就出在西尔维替皮埃尔引见尼姆侯爵夫人路易丝时。路易丝生在香槟一个富庶酒商家里,样貌娇美、身材丰满,之所以博得已到中年的侯爵另眼相看,十有八九是因为天生丽质。她性格严肃,总端着架子。西尔维猜测这是她刻意培养的,毕竟她不是贵族出身,尚不适应侯爵夫人的身份。不过她要是给惹恼了,一张利嘴能叫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皮埃尔错在把她视为同乡。他亲切地说:“我也是香槟人呢。”他笑着又说,“咱们在省城就是一对乡巴佬,夫人跟我。”
这当然不是实情,无论是他自己还是路易丝,都没有一点乡下人的影子。他这句话不过是打趣罢了,可惜他挑错了题目。他哪里知道?但西尔维晓得,路易丝最怕被人看作乡巴佬。
路易丝立刻态度大变。只见她脸色煞白,露出轻蔑之色。她昂起头,仿佛闻到什么臭味;为了让近旁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她提高嗓音,冷冰冰地说:“就算在香槟也该叫年轻人懂得尊卑有别。”
皮埃尔臊红了脸。
路易丝转身低声和别人交谈起来,用背对着皮埃尔和西尔维。
西尔维窘得要死。眼看着侯爵夫人和未婚夫结了仇,而她确信这个结是解不开了。更糟糕的是,不少教友都听得真真切切,不等陆续走光,就要传得人尽皆知。西尔维担心他们以后都不会诚心接纳皮埃尔,不觉垂头丧气。
她瞧了皮埃尔一眼。只见他嘴角扭曲,写着忌恨;目光灼灼,满是憎恶,好像恨不得杀了路易丝。这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表情。
老天,西尔维偷偷感叹,他这辈子可别这么看我。
到了就寝的时候,艾莉森已经精疲力竭,相信玛丽也一样。只是最难的一关还没过。
就算以巴黎王室的标准看来,庆典也极尽奢华。喜宴设在总主教府,酒足饭饱之后,宾客尽数前往古王宫参加舞会。路程虽短,因为被百姓围个水泄不通,竟耗了几个小时。这是场化装舞会,其间还有各式表演,譬如十二匹机关马,可供众位小王子、小公主骑乘。最后是自助晚宴,艾莉森这辈子从没见过哪个房间里摆这么多糕点。现在总算安静下来,只剩最后一项仪式了。
对玛丽这项任务,艾莉森满心怜惜。和弗朗索瓦行床笫之欢,想想就不是滋味,毕竟他就像兄弟一般。此外,万一有什么差池,那可是当众出丑,必定成为欧洲每个城市的谈资。那时候玛丽准恨不得死掉。艾莉森一想到好友要承受这般奇耻大辱,就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