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南舟坪对于樊均来说,是个很安全的地方。
跟小时候住过的那条巷子完全不同。
尤其北小街这一片儿居民区,混乱无序,破败里偶尔繁荣,邻里之间因为生活的压力,相熟而又带着几分提防的疏离。
如果不露出破绽,没有人会去探究你的过去。
你从哪里来,要停留多久,无人在意,别人这样,他也这样。
从小到大,不变的街景,慢慢消失的熟悉面孔。
没有人在意你的伤疤,更没有人关心你害怕什么,绝望什么,期待什么。
孤独带来的安全感。
除了吕叔一家,连珊姐都没有对他的过往问得太深。
而邹飏是唯一一个追上门来想要知道他那些秘密的人。
虽然那些跟他一起藏在深渊里的过去,他并不愿意提及,每次在脑子里闪过时都会带着寒意。
但当邹飏带着些理所当然的蛮横向他发问时,他又还是会在这样的“无礼”之中感受到一点温暖。
会让他想要小心的,打开一个口子,释放一些无处可去的孤单的痛。
他害怕邹飏会一直追问下去,也害怕邹飏不再追问下去。
“你爸这……”邹飏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了一句,“是不是精神上有什么问题。”
“他正常得很,”樊均喝了一大口啤酒,“最好不要是精神病。”
“嗯?”邹飏看着他。
“万一遗传给我呢。”樊均说。
“我靠,”邹飏停了两秒,笑了起来,“你这也不像真害怕啊。”
“万一他真杀了人因为有精神病没判死刑呢。”樊均说。
邹飏没了声音。
樊均一下下轻轻捏着啤酒罐:“你会害怕你父母吗?”
“小时候会。”邹飏点头。
“怕什么?”樊均轻声问。
“怕他们不理我,怕自己达不到他们的要求,怕他们吵架,怕他们相互指责对方影响了我,”邹飏推了推眼镜,“怕我爸说我不像他儿子,怕我妈说我就像我爸……”
怕没有家了。
但也怕回到那个压抑的家。
“你应该跟他们都不像。”樊均说。
“也许吧,”邹飏看了他一眼,“你呢?”
这句话问得挺多余的,邹飏还是问了。
就像在过山车上,他要没让樊均喊一声,樊均哪怕能出声,可能也不会喊。
“我怕我爸,”樊均说,“我爸……不喝酒,只抽烟,但我小时候特别希望他是个酒鬼,我觉得那样可能我就能提前判断出来,他会不会要打人了。”
邹飏咬着的一口烧烤停下了。
樊均很少一气儿说这么长的话,内容还这么……让人感觉绝望。
“他好像就是……很喜欢打人,像是一种……享受,解闷儿的手段。”樊均手里的啤酒又喝空了,他伸手的时候,邹飏递了一罐到他手里。
“你家没别的亲戚了吗?”邹飏问,“你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没人管管他吗?不能把你带走吗?”
“除了我爷爷,我没有见过别的亲戚。”樊均说。
邹飏没再说话,把自己的啤酒罐子伸到他面前,樊均拿起自己的罐子跟他轻轻磕了磕,两人一块儿仰头灌了几口。
邹飏还没喝过这么窒息的酒。
不过他也发现樊均手里拿着的烧烤一串都没吃完,但也一直没放下。
“你要不再尝一口呢,”邹飏说,“或者换一种,也不至于那么难吃。”
“只要不是特别好吃的东西,”樊均看着手里的烧烤,“我就会纠结,要不要把我的热量浪费在它们身上。”
“……你大爷,”邹飏听笑了,“你点谁呢!”
“嗯?”樊均转头看着他。
“哪家好吃你说话,”邹飏站了起来,伸手就去拿外套,“我去给你买。”
“哎,”樊均赶紧往他这边抄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邹飏说,“为这么难吃的烧烤明天跑十公里不值得。”
樊均笑了笑,往下拽了拽他:“今天这顿值得。”
说完立马就咬了一口手里的肉串儿。
邹飏坐回了地毯上,靠着沙发又喝了一口酒。
他其实想知道的还挺多的,比如他那些年是怎么过的,比如妈妈怎么去世的……
但并没有再开口,特别是关于妈妈,樊均如果不说,这个他绝对不会再问,不是分不分寸唐不唐突的事儿了,是会太残忍。
“这个手链,是什么的?”樊均没再继续话题,看着他左手腕问了一句。
“橄榄石的,”邹飏把手链拿了下来,递给他,“幸运宝石。”
“是么……”樊均把手链举起来,对着灯光看了看,“很好看。”
“送你吧。”邹飏脱口而出。
“嗯?”樊均愣了愣,赶紧收回手,把手链递回给他,“不不不不不……不用。”
虽然邹飏说完之后就觉得有点儿不合适,但说都说出口了,就算尴尬,也没法下一秒就拿回来……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他迅速把伸手把正在沙发上睡觉的大黑捞了过来,很忙碌地来回翻着撸,“就是好玩的,能带来幸运,你……”
樊均抓过他的手,把手链戴回了他手腕上,动作之利索,都没留给他抽手的机会,不愧是他刚上了一节课的教练。
“留给自己,”樊均说,“运气留给自己。”
邹飏看着他,手继续在大黑身上来回搓着,半天才应了一声:“……嗯。”
“一会儿咬你了啊。”樊均看了一眼猫。
邹飏赶紧低头也看了一眼,猫正非常不爽地来回甩着尾巴,眼神犀利。
不大点儿的小猫,脾气这么不好!
他把猫放回了沙发上。
猫转身跳下沙发,头也不回地跑回了猫窝里。
气氛并没有因为大黑的转身离去有什么改变,还是有些微妙的尴尬。
还是不够熟。
这要换了刘文瑞。
……刘文瑞肯定也不会要他这串手链,刘文瑞会让他去买串新的生日的时候送他。
啧。
生日。
对,生日。
残疾证的编号上有樊均的生日。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就执着于要把手链送给樊均。
可能是送手链这个行为太莫名其妙了,手链没送出去就会一直尴尬。
必须找个辙把这个尴尬化解掉……
“你晚上……”樊均问,“还回家吗?”
这话问的。
邹飏看了他一眼,樊均估计跟他差不多尴尬。
该让李知越来看看这个大人。
“我意思是……”樊均也反应过来了。
“不回,我一会儿睡你门口那个地垫上。”邹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