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战旗低垂,夜里的荒野夜枭啼鸣。

首战失利的世家联军家主们聚在军帐中,相互对峙,彼此猜忌。

“此战失利,总得有个说法!”

“说法?我说了要稳扎稳打,偏有人轻敌冒进!”

“可笑!你口中那稳,却是要大军向西绕行,恐不是打着将吾等世家军送到佞王口袋里的盘算罢!”

“赵家主你这是何意!”

“何意你自己清楚!有人怕是打着两头押注的算盘!”

“你莫要血口喷人!”

“吾等明明秘密谋事,朝廷却能精准的抄吾等世族府邸,想来二十三世家的名录已呈佞王掌中!吾等行迹俱现了,已成了旁人的网中鱼也!”

“住口!慎言!大战刚起,吾等就在此相互猜疑,自乱阵脚,只怕不用佞王大军压来,我辈就要不战自溃了!如此岂不正合了佞王的意!”

“沈家主你说的轻松!我还没问你,你家那幼子呢!”

帐内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争吵。

他们各自辩各自的,谁也没在意主座上湘王难看的脸色。

注意了也不以为意,或许于他们而言,湘王只是他们世家拥立的旗帜而已,不过是他们出师的名目。

直至子时过半,主帐内的人方散去。

待人去声消,湘王才猛地从座上起来。

“天要亡我,天要亡我!”他握着手在帐内转圈,嘴里不住的喃喃,“他们不会成事的,死期将至。”

这一刻他心里悔之不迭,后悔自己一时耳根子软,听信了沈家主他们天花乱坠的怂恿之言,一招不慎上了贼船。

他们说的好听,五十万对十万,蚁多也能咬死象,胜率在己方。可这才一个照面功夫,前锋的五万大军没了!

现在他们更是乱了手脚般,开始推诿责任,相互猜忌!

人心不齐还能成什么事!没看昔年那十八路诸侯讨董,又是个什么结果?不,他们现在比那十八路诸侯还不如!

说是二十三路世家联军,统共五十万大军,但真正能打仗能堪称军士的能有多少?大多不过是家仆奴才充数而已!

再想朝廷那十万大军,是不是都是精兵悍将他不知,但他知道其中有过万的西北铁军!当初摄政王就是率领这队铁军,杀穿了八王乱党!

谁人不闻他这十五皇叔在西北对夷越是何等做派?

那是摧陷廓清,那是犁庭扫穴,杀他们如宰鸡鸭!

湘王一想至此,不由汗流浃背。

狡诈悍勇的夷越人尚被对方杀得毫无还手之力,几近灭族,那他们这些乌合之众呢?何等下场,已大抵可以预见了。

这时他的亲信已将帐门关闭,忧心忡忡过来道,“王爷,情况不大妙啊。他们各怀异心,恐大事难成,咱们当初不该草率应他们的……”

“我用你说!”湘王怒瞪他一眼,“早干什么去了,那时为何不劝本王!”

亲信无奈叹息。还能怎么劝?他这边刚将人劝好,回头世家那边一鼓噪怂恿,王爷就又开始犹疑不定,左右摇摆了。湘王手有些发颤的从袖口掏出一方锦帛来。

这方锦帛出自六皇子宫里,本来是布满字迹的血书,写满了对佞王奸妃的控诉,可此刻上面空无一字!甚至连其上盖的六皇子宝印,都消散不见。

前几天上面字迹越来越淡时他就觉得不对劲了,待今早再拿出来一看,果不其然,锦帛上已经雪白一片。

当时,他就立即惊觉到大事不妙了。

这已经不单是没了出师大义的事!他惊恐的是,世家联军包括他的所作所为,恐怕已尽在摄政王的掌控之中!

他们,已然是他十五皇叔的股掌玩物!

湘王将锦帛一股脑团进袖里,惊魂未定。

他现在已经完全不想再做击溃朝廷军、杀进皇都、坐上龙椅当皇帝的美梦了,他现在只想活着!

“去,赶紧去收拢咱的人,咱们连夜走,回淮州!”

亲信震惊,“咱们走了,那世家他们……”

“管他们去死!”湘王脸色狰狞,“再不走,吾等危矣。一旦世家联军出现无力回天的败相,依他们的一贯行事作风,你猜他们会不会砍了本王的脑袋,向摄政王献忠?”

翌日清早,世家联军的营地一片哗然。

湘王不见了!再观其部曲皆不在了,他人无疑是跑了!

世家的家主们脸色无不难看,要不是战前杀将不详,都要直接砍杀了夜里看守营地的将领。那将领也倍感冤枉,湘王明面上也算他们主公了,主公带人在营地周围转转,巡视军营,他们还能阻拦不成?关键是,也没人能料到他能跑啊。

在追寻湘王无果后,沈家主被迫做了二十三路的主将。

他何尝愿意将自身置于风口浪尖上,但没办法,众人都认定他蛇鼠两端的嫌疑最大。为向其他世家表忠心,这个带头人的位置,他坐也得坐,不坐自有人逼他坐上。

十月,摄政王带兵一路朝南推进。

六战六捷,杀得世家军连连败退。

世家在连递降表无果后,终决定短尾求生,弃甲遁逃。

让仅存的十数万大军阻拦摄政王南下的脚步,他们则带着精锐部曲,连夜仓皇逃往渡口。他们早在这里做了布置,留了后路,一旦事有不逮,就会收拢亲信坐船逃亡海外。

可就在逃奔至渡口那刹,世家的家主们却骤然面如土色。

此刻渡口沿岸,铁甲森森,寒光映月。

成千上万的铁骑无声肃立江边,列阵俨然,仿佛在静候困兽入觳。

阿塔海猛抽出腰刀那刹,万千火把瞬间燃起,照亮江边半搭天空,也照亮了江边的刀戟如林,寒光凛凛。

世家残军无不肝胆俱裂。

“杀!”

主将一声暴喝,黑色的铁骑宛如狂涛巨浪,冲着敌方汹涌而去。

二十三路世家联军从八月中旬起兵淮南,至十月中旬兵败陵江,堪堪两月时间,这场源自世家的叛乱,最终以二十三位世家大族家主的头颅江边祭旗,而落下帷幕。

至于他们家族的后续清算,也同时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可朝廷大军依旧在一路向南推进,直至淮南腹地。

至淮州城门前,三军列阵,旌旗蔽日。攻城塔被推到城墙前,冲车、云梯亦严阵以待,弓弩手拉弓待发,重甲兵排列整齐,肃杀之气弥漫整个淮州上空,似连空气都凝滞不动。

铁骑踏地声响起,军阵朝两侧让出条通行的路,姬寅礼按辔徐行,至军阵前勒住缰绳。他抬臂仰首,望向城墙方向,黑甲护腕折射出冰冷寒光。

较之其他州郡,淮州这处的城墙建造的格外坚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