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大军出城十里,回头再看,视线里只余蜿蜒前行的军队。
见殿下再一次回头望向皇城方向,公孙桓拍拍马腹,驾马过来,关切问道,“殿下可是忧心京师安危?”
姬寅礼收回目光,掌腹缠过缰绳,不甚在意道,“有何担忧,左右皇城防务皆已部署妥当,内外城要道也有重兵据守,京师也算固若金汤。”
公孙桓呼口气,“殿下如此说,倒是安了桓的心了,这一路上桓的心一直悬着,唯恐来日京城有失。”
“就算有失,又怕什么。还是那句,杀进去第二次便是。”
姬寅礼最后回眸深望了眼京城方向,兜鍪下的面容晦暗难辨,“但愿,一切顺利,不令吾等失望。”
语罢,扬鞭策马,骏马疾驰而出,一骑绝尘。
下次杀回,他定当踏平整座皇城,鸡犬不留。
城门外,文武百官目送着十万王师南下。铁甲森森,旌旗蔽日,轰隆的马蹄声与长鸣的号角声响彻云霄。黑色潮水般的浩荡军队远去,直待那些铁甲寒光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百官们才陆续开始回城。
摄政王不在朝的日子,百官们明显轻松了许多。
虽说每日朝议依旧正常进行,但没了头顶那座尊佛在,朝臣们无不觉得头顶好似移开了把铡刀,皆倍感轻松。朝议时候的氛围也多有活跃,尤其是内阁的几位公卿们,每日上朝必要随心所欲的吵上几回,唇枪舌剑,明嘲暗讽,让其他群臣们看得暗呼过瘾。
陈今昭这些时日下朝后就会去屯田司,与范、杨两位员外郎商议,着手准备将新农用器具朝外推广等事宜。皇庄的试验田里,今年刚收的黍、高粱等作物产量高出往年两成半,如此丰收足以证明新器具的作用,可以朝外推广开来。
忙公务之余,隔三差五,她还会抽出空去大理寺狱询问鹿衡玉的情况。如今他人已从天牢转移到大理寺狱的普通牢房,但依旧属于重刑犯,大理寺并不允许人进去探望,所以陈今昭也只能从狱丞那里探知他的近期消息。
“人还是那样,坐在那呆望着一处就是一天,谁叫也不理,没魂了一般。”
陈今昭听得心都揪起,胸口发酸难受。
既然他后两次朝外传的是假信,那想来当时鹿衡玉不是已得知了其外祖父一家的惨事,就是已预感到了什么。
她理解鹿衡玉此时万念俱灰的心情。
易地而处,只怕她也会生无可恋,没了活下去的勇气。
“望狱丞大人千万叮嘱底下狱卒,万万将人看好,莫让他出了什么闪失。有劳了。”
“陈大人折煞下官了,这是下官该做的。”
陈今昭将食盒推了过去,“还得劳烦狱丞大人遣人给他送去,万望能带句话,只是他陈姨特意给他做的,就只等他出来后来家里吃饭。到时候她会烧满桌子好菜,保管让他一饱口福。”
临走前,她又让狱丞转托鹿衡玉一句话:“烦请您再告诉他,他欠着我的,我还等着他还呢。”
回了家,待用完晚膳回了屋后,她就会照常坐在临窗的旧桌前,长久的看着匕首出神。
上书房那日,那人对她那番骇俗的宣告以及这给予她的这象征权柄的虎符,无疑让她意识到了一件事一﹣他对她,或许并非一时兴起的狎戏。也许开始是见色起意,但至如今,或许已经掺着几分真意了。
意识到这点时,她不免无所适从。
又不免忧心忡忡。掺了真意的情爱是最不可控的,尤其是他这般势位至尊又不似那般看重遵循世俗礼法之人,付出的代价大,但索取的回报会更大,行事恐怕更无法预料。
譬如他现在已经不管不顾了,浑然不顾天下对他的非议,要将他们的事昭告天下。
简直就是惊世骇俗!
此番他连名声都不顾了,付出了这般代价,要索取她的什么,已然不言而喻。
现在且如此,那来日呢?
陈今昭喉咙干涩的咽了咽。
恐怕,她是真的回应不了旁的。
所以她都怕来日,当他从她这里获取不了相应的、令他足够满意的回应时,会失狂的做出什么举止来。想想都不寒而栗。
当然这是后话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好,她下一关究竟要如何过。她有预感,她的这层男儿皮此回怕难保住。
这些时日她冥思苦想,欲想出个周全之策,却最终败下阵来。无论她怎么想,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保不住。
陈今昭低眸看着手里的这把镶宝匕首,苦涩一笑。
她还不想拖着全家老下奔向死路,所以借此时机或逃或叛,都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如此,就只剩最后一条路了。
向他坦白。
当这个决定浮在脑海中时,她只觉形骸空荡,似神魂被生生剥离。她猛地起身,在昏暗狭窄的屋内走了两步,缓解这种强烈到窒息的闷痛。
必须如此做,必须如此。
她一遍遍的劝说自己,告诫自己。
这是目前她能走的唯一一条路,纵再难受心煎,她也要如此行事。两害相权取其轻,既保不住她的身份,那在主动与被动之间,她必须选前者。绝不能拖到他昭告天下、万事俱备、只等迎她入榻那时,否则那时,恐就是她的末日了。
那人的滔天怒焰,她承受不住,她家人亦承受不住。
若她主动坦白,或许会有一线转圆余地,也未曾可知。
握拳深呼吸几番,她的双眸渐渐转为清明与坚定。既下了决心,便不必瞻前顾后,诸多情绪且抛之脑后罢,现在当务之急,是她得替自己谋划未来。
筹谋其一,是不让自己入他后宅,
筹谋其二,则是保全自己在外的身份。
所以,在大军归来前的这几月里,她得好好思量,既要选个挑明的合适时机,又要有能打动他的充分理由。
八月末,前线捷报传来。朝廷大军遭遇世家军前锋,已将其尽数剿灭,另王师沿途剿了参与叛乱的几家世家府邸,现已派人押俘虏进京,着令大理寺准备接应。
这些时日朝议散后,陈今昭与沈砚也会同行一段路。
两人谈鹿衡玉的情况,也聊对未来仕途的规划。沈砚向她解释了当初对他们无故疏远的事,并以此向她作揖致歉。
陈今昭亦忙拱手回礼,表示万分理解。
由此两人间的误会解开,相视一笑抿去了昔日的隔阂。
因为大抵猜到沈家应该是也在参与叛乱的世家之内,所以与他闲聊时都特避着打战这一话题,唯恐触及他的伤心事。可今日朝议后,见他面白无色,手抖惶乱再难维持往日的平静,陈今昭不由将他拉到一旁僻静处,出声安慰,“泊简兄,现你既已旗帜鲜明投了摄政王,且又立了功,那朝廷这边定会对沈家族人从轻发落的。你可有给沈府去信劝告?万一面对朝廷来,千万不要抵抗,避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