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第2/2页)

“可她是我妹妹……”

“她也只是你妹妹而已!”他加重了语气,顷刻又阖眸敛了情绪,“日子怎么过,是她自己的选择,你替代不了她。”

在她发怔的时候,他又问了句,“知不知,你对你妹妹,在意的着实过分。告诉我,为何会这般。”

似霹雷入耳,劈开了她周身的迷雾。

这个问题她从未深想过,但她却知道答案。

“殿下,我每每视稚鱼,总觉得今朝也活着……”

姬寅礼怔住。他感受到温热的湿润透过薄薄的绸缎衣料传入肌理,似要熨烫进他的胸口深处。

他张口欲说些什么,喉咙却如火灼,烧得干涸灼痛。

“养她,又何尝不是在养今朝,我想着,陈今昭没法自由自在的活,但稚鱼可以。她可以随心所欲,于这世间,她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此生我护着她,让她不必向人强颜欢笑,不必受人磋磨欺凌……”

她语不成音。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视稚鱼为今朝的延续,亦是前世的她的延续。看着稚鱼,何止觉得是今朝尚在,她亦觉得前世的她也尚在。

所以,她才会在得知稚鱼那般的想法时,会如此彷徨震惊,失魂丧魄。毕竟,她是那般期望着稚鱼能在桎梏的朝代中活出自我,望她能随心所欲,向阳而生。

姬寅礼低声问,“那你想做回今朝吗?”

“不想。”她回道,“我做惯了昭如日月,做不来今朝的。”

“那就将期许从旁人身上收回,做好你自己,陈今昭。”

攥他衣襟的指尖泛白,她于他怀中流泪点头。

是的,今朝是今朝,稚鱼是稚鱼,谁也替代不了谁。

姬寅礼容她哭了会,待她哭声渐歇,情绪渐缓下来,方朝外吩咐了声。

殿门打开,宫人端着金盆巾帕进来,刘顺亲捧了碗醒酒汤,趋近座前躬身将碗放置案面。

姬寅礼接过湿帕给她擦了泪痕遍布的脸,待宫人退下后,就低缓了声道,“为父为兄,为母为姐,还有为子为女,太多角色,你喘得过气吗?你让自己背负的过多了,你对陈今昭,太过苛刻。”

掩住胸臆间的烦闷,他尽量平缓着语气,语重心长道,“你总想事事周全,殊不知,越想事事圆满如意,最后结果却往往适得其反。你该卸担了从旁人的角色中抽离出来,他们有自己的路走。而你,陈今昭,最周全的是自己的人生。”

“你要活自己,陈今昭。”

彷如拨云见日,灵台刹那清明。

姬寅礼见她有所震动,微张着唇失神陷入沉思中,便也不再出言,伸手拿起桌上的汤碗,握着汤匙搅动着里面热气腾腾的醒酒汤。

舀过一勺,待凉些就递送她唇齿间,见她无知无觉的吞咽,他微不可查的扬了唇角。

一碗汤见底时,她方终于回了神。

“殿下,如果你有妹妹,你会如何做?”

她的声音清朗明亮了许多。姬寅礼低眸看她,眼眸鼻间上残留些红,但面上却不见了来时的无助、彷徨、颓丧与憋闷,取而代之的是拨开云雾后的明朗。

此时的她,与从前隐隐有些不同了。

“我什么都不会做,随她去。顶多替她解决些后顾之忧。”回过神后,他回答得轻描淡写,眼皮都未掀。将手里空碗扔回桌上,他慢声道,“又不是我挚爱妻子,何必时刻拴在眼皮子底下,事事操心,时时牵挂。”别人多看一眼,都想剐了他。

陈今昭张了嘴,半晌哦了声,又把嘴巴闭上。

不过很快她就辗然一笑,眸光透着神采,“我明白了殿下。我能做的是引导是托举,而不是替人择路。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尽量减少后顾之忧,为她托底,给她预留条后路。

何等通透之人。他无不欣赏,又欢喜非常。

姬寅礼胸膛微微激荡,低眸看着她发亮璀璨的眸子,只觉珠辉玉丽,皓月都压不住她的半分光彩。

“殿下,我瞧时辰不早,便回去罢,你也早些歇着。”

“嗯。”

淡应一声,松开了圈她的臂膀,由着她下了地。

他随之起身,等她收好桌上的玉镯,就抬步与她一道朝殿外走去。

“外头风大,殿下披件衣裳罢。”

“无妨。”

将近殿门处时,他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朝宴……”面对她疑惑的眼神,他沉眸迟疑片刻,还是缓声吐息,“你家那,表妹,若有合适人选,就早些将她另嫁出去。”

陈今昭未料到他突然会有此言,一时间诧在那。

不等她发问,姬寅礼就直截了当道,“你小妹之事,她瞒着你,你可有想过缘故?”

“应是听从家中母亲的吩咐……”

“错了,她应是比谁都更希望你小妹外嫁出去。朝宴,她有异心,莫要久留她。”

看着青篷马车消失在宫墙尽头,他推开刘顺递来的鹤氅,转身回了殿。

为何他如此笃定那么娘的心思,因为由己推人,陈今昭待其妹妹的在意,连他心里都不是滋味,更何况同在一个屋檐下、对她有着些阴暗心思的么娘?

日日看着,焉能不煎熬?不生嫉,不生妒?

回家的一路上,陈今昭的灵台是前所未有的清明,真真可谓是拨开云雾见晴天。

她彻底想明白了。

其实自打父兄去世,她又意外觉醒前世记忆后,就陷入了巨大的迷障中。纵是她看似融入了这个朝代,但她骨子里还是无法正视这个与她前世截然相反的封建时代,有意无意的处处回避,逃避,不敢正面交接。

尤其是将所有人的责任扛在肩后,她更觉得四处皆是危机,哪怕如今身份问题已然解决了大半数,她仍觉自己身处刀戟丛林之中,依旧总想着龟缩起来,不敢朝外探分毫。

保身二字似沉重大山,牢牢压她头顶,逼她收敛了周身触角,畏缩不前。以致她这些年,活的像任何人,唯独不像自己。

他说的对,她确是对自己太过苛刻。

她既容旁人择自己的路,为何就不能容她活出自己。

这一刻,笼罩在她周身的迷障越散越淡。

活到今日,没有哪刻她的灵台如此清明。

她是陈今昭,亦能活出陈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