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春寒犹在的天儿, 房中没有地龙,殿中两人都无端汗流浃背。
负伤的杜凌面容苍白,咬牙忍着伤口剧痛, 但丝毫没有怨念。
这一战,确实是因他们两个将领的疏忽而惨败。
自去年底开拔,那卫川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心知是其人贵族作风使然,杜凌本不欲与之计较,可奈何主上叮嘱, 让他为副,辅佐南衙军。
卫氏仗着殿前主上的勉励,到了战前仍旧不把他当回事, 杜凌处处忍让已经是憋着愤怒,可对方连他的部署也不听, 杜凌终于是忍无可忍。
神武军是当年摄政王杀入柔然王庭的千骑人马发展起来, 个个勇武骁悍,在北境是胡族闻风丧胆的存在。
他杜凌虽是在神武军创立两年之后遴选进入的,可他得益于当时还是神武军大将军的摄政王所创下的全凭军功升降之军法, 两年内升至自底层迅速攀升至从五品游骑将军,靠的就是对西疆和北境的了如指掌, 也靠的是他灵活善变的兵法。
说句妄自尊大的话,柔然听他杜凌的名号, 虽不至于像听到摄政王的名号般四散奔逃, 至少也是会心里发怵的。
可卫川不但不以副手之礼相待, 连他为其漏洞百出的战术谏言也丝毫不听。
杜凌毕竟年少,不再对他进言,想着等他吃了大亏再说, 没想到这一大亏,就亏掉了南衙军九成人马。
而他赌气未发,待发现战情不对,赶去驰援时已经晚了。
卫川被亲信护卫着逃跑,他则是带着神武军杀到了最后,凭着多年战场厮杀经验捡回一条命。
杜凌心疼折损的神武军,回来的路上已经哭过几回,到了京城,更加悔恨,为何不在战前死死拉住那卫川,要赌那一时的意气。
此刻见了主上,杜凌将奏报呈上,他将此战的前因后果,卫川和自己的疏漏都深刻写出,想着只待主上问了话,在治罪前就以死谢罪。
谢尧看完两人奏报,才让人起身。
两人都齐齐看向他,面带被问询的渴望。
谢尧扫过他们二人一眼,一个是急于撇清责任,一个是渴望将战况教训细细讲来。
目光在杜凌渗血的腰腹停了一瞬,谢尧转向侍人,“赐座。”
侍人抬了一张椅子,放在杜凌身后,杜凌抱拳下跪道:“微臣不敢。”
谢尧抬眸瞧着他,“孤赐你坐。”
杜凌伏身磕了个头,眼眶发热,起身坐了,腰背挺得笔直,比身旁站着的卫川还傲岸不屈。
“此战惨败,你二人皆罪责难逃。”谢尧不问他二人的话,语气轻描淡写,好似并不十分怪罪。
二人不曾近身接触他,不知晓他素日脾性,只在军中听闻过对他的传言,骁勇无匹,用兵如神不必说,他军法严明,赏罚分明近乎严苛,惹人敬服,也惹人畏惧。
此事在主上心中已有定论,两人不敢说一个字,空悬的希望落了地,都觉或许难逃死罪。
卫川面如死灰,杜凌还撑着为将的尊严。
“但孤给你二人将功赎罪的机会。”谢尧翻开别的折子,提起笔,随手写下朱砂御批。
很是平淡地道:“卫将军在胡族手下安然逃脱,对柔然已经多了了解,孤欲令你吸取教训,再领军出征。”
卫川觉鬼门关走了一遭,立刻双膝下跪,“微臣定全力以赴,不胜不归!”
上头响起翻折子的声音,和一声淡淡的,“准了。”
卫川领了命起身,身上的汗水从额头滑下,他也不敢去擦。
谢尧瞥了一眼杜凌,“杜将军未尽规劝之责,枉送神武军兵士性命,下狱候审。”
杜凌心头大恸,几乎想立刻跪下喊冤,但他并非十分无辜。
谢尧头也不抬,“下去吧。”
卫川雄赳赳往外走,杜凌强撑身板,面带死气。
出了御书房,杜凌失魂落魄往外走,禁卫军来押送,到了殿门外,忽有侍人前来行礼,“王爷有令,杜将军身怀重伤,当治愈后下天牢,请杜将军随奴才去太医院。”
杜凌惊怔一瞬,脑中闪过一线明光,好似有什么亟待他抓住。
杜凌随侍人离去,御书房内崔成壁从内间走出来,谢尧朱笔未停,落下龙飞凤舞的准字。
崔成壁面带笑意,“王爷明察秋毫,运筹帷幄,那杜凌此后必定对王爷死心塌地。如今朝中向背已经彻底明朗,只差这最后一口气,王爷成就千秋功业,比肩尧舜,指日可待。”
谢尧轻笑一声,“从哪学来的这些话?”
崔成壁还笑,“都是发自臣的肺腑。”
谢尧:“那你这肺腑可割了。”
崔成壁知他向来不喜吹捧,尤其是他这拍马屁技术差的,看来现在还是没变,崔成壁却面露笑意,“臣知错,往后再也不说了。”
崔成壁退下了,谢尧专心理政,松鹤出现在殿中。
还不到汇报玉梨动向的时刻,定是出了意外,谢尧停了笔,松鹤不停顿道,“夫人去了染坊,说往后要亲自染丝线。”
谢尧目光微凉,松鹤道:“夫人带着护卫和静羽喜云,与那三人只是礼貌讨教,他们也没有靠近夫人三尺内。”
“随她去吧。”谢尧淡道。
松鹤要走,忽听得他又道,“往后凡有惹她不快的,不留痕迹让其付出代价,意图不轨的,格杀勿论。”
松鹤郑重领命而去。
松鹤离去后,谢尧久久未提笔,过了半刻,命侍人传来户部侍郎。
户部侍郎进了上书房,里头侍人纷纷退出来,半刻钟后,户部侍郎趋步出来,飞速往宫外走去,走远了才跑起来,跑得衣袍翻飞。
玉梨开始学染丝线,进了染坊,连着五日,谢尧那无事发生,她的染色进度也无事发生。
玉梨深入学习了染布之法,才知这是多么复杂的工艺,成熟的染料就植物和矿物两类,寻常的颜色多是植物染料,极易被氧化,用再精细的保色手段,最终都极易归于蓝色,深浅不一的蓝色。
叶未青身上的靛蓝,就是最易染成的蓝。
矿物染料昂贵,但色彩鲜艳,保色时间长,但矿物染料不易上色,需要借助众多辅助手段上色,成熟的上色手段,加上矿物调和,可染出色彩各异,又鲜艳夺目的色彩。
但成熟的配比和相应的上色手段都只能染出寻常颜色,要如万色坊那般,染出独门色彩,需要千千万万次的试错,还需要运气的加成。
了解了这些,玉梨虽然觉得压力很大,但总算有了底。
不就是控制变量法做实验么,只是时间和成本问题罢了。
这日玉梨误打误撞染出了很美的蓝色,如千里江山图里那样亮眼的幽蓝色,可第二日再用同样的方式去染,试了数十次,却再没能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