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诏狱之灾(第5/8页)

李克己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埋下头去。

道衍继续说道:“洞庭湖一案,已经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李施主当何以自处?”

李克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打算上本请求假释,以便回乡照顾母病。待家母病愈之后,再行回狱中领罪。”

道衍惊异地看着他,说道:“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尽孝之子,必是尽忠之臣。皇爷很可能会法外开恩。只是假释历来需要保人,李施主可有得力的保人?本来你的座师詹大慈可以作这个保人,不过他已因老父去世而丁忧,送葬回乡去了。听说李施主与文方的侄儿文儒海交往密切,文方是皇爷所信任之人,由他做保人本也妥当,不过他也因老母过世而丁忧回乡。至于石大师,因那个讽劝谒子之事,与皇爷的心结尚未解开,恐怕也不宜在这个时候来为李施主作保人吧?”

李克己沉默片刻,说道:“道衍大师既然如此说,是否已有更合适的人选?”

道衍微笑着道:“如蒙不弃,贫僧愿意作这个保人。”

满朝文武,能够在洪武皇帝跟前说得上话的,只有寥寥数人,其中就有这位大和尚。

李克己心中本是乱成一片,至此忽地镇静下来。

道衍绝不是无缘无故地前来向他说这样一番话。虽然道衍能够在洪武皇帝跟前进言,这样做仍是要冒风险的。

李克己转过目光看着栅栏外的道衍。这位大和尚,一直含笑以对,毫不避让他的注视。在道衍身上,没有世外高僧与人无争的清静淡泊,却有着时时迫人而来的智慧与热情。

李克己的心神一阵恍惚,不由得说道:“大师倘若生在乱世,定当成为刘秉正一流的人物吧。”

刘秉正是襄助元世祖忽必烈夺取天下的谋士,也是当时有名的高僧。

换一个人听到这番话,不是大惊就是大惧;道衍却笑了起来:“李施主对贫僧的评价,与铁先生如出一辄啊。当年贫僧决意出山入世,就因为铁先生也如此评价贫僧。只可惜其时天下已有主人,贫僧所学屠龙之术已无用武之地,只好辜负山中所学了。”他话锋一转又说道:“李施主请安心,贫僧既然向施主说明这一境况,就一定会为施主解开这一困境。施主一定在疑惑贫僧对此事为何如此热心,是吧?倘若不知道原因,施主是不能相信贫僧的诚意的吧。”

李克己默认了。

道衍又是一笑:“原因嘛,只有一个。贫僧当年曾欠了铁先生一个人情,佛家讲因果,这个人情若不早早还情,日积月累,只怕会让贫僧带到下一世去偿还,因此贫僧决意要在今世了却这笔人情债。”

停了一忽儿,他又道:“李施主看人之时,往往能够直指本心。因此贫僧有一事想请教一下。李施主如何看孟剑卿这个人?李施主尽可直说无妨,贫僧与他并无关系,只是对这个人很是好奇而已。”

李克己怔了一下才说道:“那位孟校尉自然不是池中之物。”

道衍满意地站起身来:“有了李施主的肯定,贫僧对自己的眼光就更有信心了。李施主现在就请写奏折吧,贫僧在外面稍候片刻,待到今天下午朝贺时便递交与皇爷。”

他走了出去,带上门,孟剑卿迎上来低声问道:“如何?”

道衍带着微笑说道:“解铃还需系铃人。洞庭湖一案,由李克己而起,当然也由他自己来了结了。”

端午节的下午,道衍与几位受过朝廷册封的僧人入宫朝贺,却见洪武皇帝脸色不善,服侍的宫人均战战兢兢,不由暗自皱了皱眉;这个时候递上李克己的奏折,只怕不太妥当。

朝贺之后,皇帝赐了素筵。席间道衍趁皇帝离席更衣之际低声问一个熟悉的内侍究竟出了什么事,那内侍小声说道:“方才皇子们来朝贺,皇爷要赐给各位皇子一幅画像。这画像早一个月就召了画工在画了,今天才交上来,皇爷见了大为生气,将画像全扯了,还杀了那几个画师。”

道衍讶异地道:“那些画师画得不像吗?”

内侍呐呐地不知如何回答,好半晌才道:“有些画得像,有些不像。”

道衍却已明白,皇帝相貌委实不雅,画得太像了固然令皇帝生气;画得不像也同样令他生气。

说话间洪武皇帝已经归座,目光扫了过来,说道:“道衍,你和那个小内侍在说些什么话?”

那小内侍吓得赶紧跪下来,道衍站起身来含笑答道:“贫僧见皇爷似有不快之事,因此向这小内侍打听一下,看能否为皇爷分忧。”

洪武皇帝看着他,笑了一下说道:“打听出来了吧?”

道衍合掌道:“自然。皇爷是为国中无好画师画得龙颜而恼怒。贫僧倒有一个主意。”

洪武皇帝“哦”了一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道衍说道:“那些画师,都不过是些工匠,怎么能识得皇爷的真正面目,所作画像,自然也只有形似而无神似,甚或连形也不似。要画得龙颜,非得有慧眼慧心之人不可。所以,贫僧想举荐一个。”

洪武皇帝沉吟一会,说道:“你要举荐的是李克己吧。今天上午你去见他,商量的就是这么一回事?他画好了画像,朕就可以顺水推舟地赦免了他,是不是?”

道衍并不惊异于皇帝对自己的举动了如指掌,只是答道:“不敢言‘赦免’二字。贫僧去见李克己,是告诉他他母亲病重的消息;李克己写了一封奏折,想恳请皇爷假释他回乡探望母病,待母亲病愈之后,再行回京领罪。奏折现在还在贫僧怀中呢。只是见皇爷震怒,一时不敢递上。”

说着他顺势将奏折取了出来,跪在一旁的小内侍赶紧起身将奏折递了上去。

洪武皇帝却没有展开看,顺手搁在案上,说道:“假释的保人是你吧。”

道衍合掌施一个礼,答道:“正是。贫僧怜他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二十年,若是不能侍奉母病,委实是终生之憾,因此答应了做这个保人。自古以来,天理法律,不外人情;倘若皇爷能法外施恩,让李克己回乡一尽孝道,则不但李克己一家,就是天下百姓,也都将感激皇爷这一番以孝道治天下的苦心,更加倾心归服。”

洪武皇帝沉吟不语。

道衍话中的含意,他当然明白。铁笛秋那种人,只可施以恩泽,令他感激而降服;若是扣住他的弟子,难免有要挟之嫌,不但他不甘心就此低头,就算暂时屈从,心中也是不满的,终究要闹出事来。

洪武皇帝沉吟许久,忽而大笑起来:“好,朕就送这个大大的人情给那颗铁豌豆,看他如何吃下去。传李克己进宫,笔墨伺候。画好了画像,朕就放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