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雅量从容(第5/8页)
在《语林》中,记载了谢安的一条言行,但后来被谢安矢口否认,以沉静、从容著称的谢安甚至为此大怒。
事情是这样的:
一天,谢安的同事庾道季拉着谢安的手说:“裴启说您跟他说过这样一句话:你的风神已佳,为何还喝酒?裴启还说:谢安评价支遁,就好比九方皋相马,不重外表,只观风神。”
谢安一听就怒了:“都无此二语,裴自为此辞耳!”
即是说,我从没说过这两句话,它们都是姓裴的自己编的。
庾道季一愣,随后又拿出了王珣的《经酒垆下赋》展示给谢安,后者读过未发一字评论,而是告诉庾道季:“你也要学裴启吗?”
实际上,庾道季本是想告诉谢安,裴启写的未必都是无中生有,比如在《语林》中就记载了王珣作《经酒垆下赋》之事。但没想到,谢安更加不快了。
当然,谢安之怒,跟与王珣交恶也有关系。
王珣是王导之孙,东晋书法家,官至尚书令,封东亭侯。
他长期为桓温部下,深得信赖。桓温去世后,王又做新钻营,谢安以其弄权术而恶之。及至执政,谢安有意打压包括王珣在内的琅邪王家,并支持弟弟谢万的女儿与王珣离婚。
王珣其实没有谢安想象的那么糟糕。
说到王珣善于钻营,那不过是王家于仕途上的主动进取罢了。后来,谢安去世,王珣正在会稽,但还是连夜奔赴建康吊唁,却为谢安属下所阻,告诉他:“宰相生前从来不想见您这位客人!”
王珣不为所动,直步上去于灵前哭吊,后径自出门而去。
《语林》中,裴启用非常欣赏的笔调记叙了王珣作《经酒垆下赋》的事,并在文后附载了该文,称其“甚有才情”。
《经酒垆下赋》记叙了“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位居高官后经黄公酒垆,追忆年轻时与阮籍、嵇康一起喝酒的故事。也就是说,王珣的这篇作品是歌颂王家先人的。谢安认为王戎的此条故事也不属实,是东晋好事者虚构的。
这所有的一切,引起了谢安的不快,遂废该书。
谢安有些促狭了。即使他真的没说过那两句话,《语林》也不至于被废。因与王家交恶,而恨见《语林》中记载《经酒垆下赋》,有些过了。
封杀裴启的《语林》,成为谢安一生的瑕疵。
当然,谢安不是神。
入幕嘉宾
桓宣武与郗超议芟夷朝臣,条牒既定,其夜同宿。明晨起,呼谢安、王坦之入,掷疏示之,郗犹在帐内。谢都无言,王直掷还,云:“多。”宣武取笔欲除,郗不觉窃从帐中与宣武言。谢含笑曰:“郗生可谓入幕宾也。”郗超,字嘉宾,是东晋初年重臣、北府兵建立者郗鉴之孙,在桓温掌权东晋的岁月,他深受这位枭雄喜欢,是其幕后第一心腹。
在东晋那个竞相清谈、标榜旷达的年代,郗超显得卓尔不群。
意思是,他既具有玄远飘逸的时代气质,所谓“卓荦不羁,有旷世之度,交游士林,每存胜拔,善谈论,义理精微”;同时,又英武果敢,具有军政谋略。
这在当时就比较难得了。
郗超有钟会的影子,但又比钟会硬朗、大气,是个很好的复合型人才。
郗超又很酷,有一脸漂亮的大胡子。
在六朝时代,胡子长得好的,除三国时的关羽,就是他郗超了。桓温深爱其才,以其为大司马参军。当时,王家子弟王珣为桓温的主簿,二人并有才,荆州便有歌谣:“髯参军(郗超),短主簿(王珣),能令公喜,能令公怒。”
十年幕府,郗超成为桓温军政生涯的影子。
郗超的才华受到谢安的强力推崇,他具有谢安所不具备的军事才华。
但是,在公元369年夏北伐前燕的枋头之战中,桓温却未听从郗超的作战建议,导致补给不济,大败而归。
不过,这并没有妨碍郗超对桓温的追随。
两年后,郗超建议桓温废黜当朝皇帝,以镇服四海、重树威信。桓温依计而行,废皇帝司马奕为海西公,立会稽王司马昱为新帝。
桓温晚期,郗超转为中书侍郎,出入朝廷。
有一次,在郗超的策动下,桓温要剪除朝中不利于自己的大臣,两个人连夜拟定名单,准备上疏于皇帝。由于太晚了,郗超跟桓温就睡在了一起。
第二天,桓温把谢安和王坦之招来。这时候,郗超还在帐中。
桓温把给皇帝的上疏扔给王坦之,后者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不由自主地说:“有点多了。”
谢安则一言不发。
桓温似乎也觉得有点多,于是拿起笔来准备删一些名字。这时候,帐中的郗超偷偷跟桓温说话。
谢安笑了,徐徐道:“郗嘉宾啊,你真可称得上是入幕之宾。”
郗超听后“嘿嘿”一笑,从幕后潇洒地转出,道:“安石,来那么早。”
在这里,谢安没一惊一乍,郗超也保持了从容,两个不动声色的人都是有雅量的。
但郗超,终是令谢安不安的人物。
桓温欲篡前,谢安约王坦之同去拜访郗超,一直等到黄昏仍不得见,王坦之有些不耐烦了,谢安也有些急:“为了性命,你我就不能再忍一会儿!”
郗超最后的人生结局是黯然的。
桓温未及篡权,便匆匆死去了。作为桓温的心腹,郗超自然不会再为朝廷所用:他被罢免了。初,郗超与谢玄不睦。苻坚压境,朝廷以谢玄为将率军抵挡,人们纷纷议论玄之资历与才干,只有郗超力挺谢玄:“谢玄此去必成!我曾与其共事,谢玄审细,且会用人,皆尽其才,是块为将的好料!”
后来,谢玄又一次北征,同与谢玄关系不睦的韩伯说:“此人好名,必能战。”
谢玄听后甚怒:“大丈夫提千兵,入死地,是为报效国家!以后少说什么为了个人声名!”
这时候,谢玄应该想起他的对手郗超,而郗超不因个人恩怨去诋毁对手,是真名士。
接着说郗超。他死后,左右跟其父郗愔说:“公子去世了!”
郗愔听后没什么反应,只是说:“出殡时再说。”
出殡那天,这位父亲几次哭昏了过去。
郗超生前和妻子关系也很好,在他亡故后,妻子不肯回娘家:“生纵不得与郗郎同室,死怎能不与他同穴?!”
郗超在时,群臣敬畏,对其父郗愔也毕恭毕敬;及其死,人们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变,以王献之兄弟而言,再去郗愔家时,“皆着高屐,仪容轻慢。命坐,皆云:‘有事,不暇坐。’”这是当时的口语,说得很明白了。
难怪郗愔愤怒地说:“假如我儿郗超不死,你等安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