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火坑”蓝姆伽(第4/9页)
最后一个项目是越过悬崖深渊。一条长约五十米的钢缆系在两棵大树之间,只见白人乔治像头马戏团里训练有素的大白熊,不慌不忙抓住绳索,倒挂在缆绳上从一端迅速爬到另一端,耗时仅一分半钟。黑人史利姆则让人联想到某种灵长类动物,他耗时一分二十秒就顺利完成示范表演。父亲在厂里素以胆大包天著称,他曾经在货运缆车道上溜过钢缆,自以为这种攀爬科目不在话下,于是主动站出来请战。但是当他把身体倒悬在钢缆上,就明白了“溜”与“爬”的显著区别了,“溜”需要胆量而非体力,“爬”则不仅需要胆量,更需要体力加技巧,因为倒悬的身体必须依靠腿、腰、手臂以及十指力量的配合才能移动。父亲只爬出五米远就砰然坠地。
威廉走到他跟前,蹲下身来拍拍他说:“邓,你很有勇气,但是你掉下悬崖了——嘭!你摔碎了。”
父亲内心无比沮丧,他的兄弟们也都垂头丧气,因为没有一个人顺利抵达终点,仅有的领先者还是闷墩,他坚持爬行了十米远,然后在大家的加油声中掉下地来。这天的训练直到太阳落山才结束,老汤姆已经准备好砖头面包、怪味营养汤和罐头食品伺候,很多人一看就没了胃口。老庾愁眉苦脸道:“要是能泡个热水澡就好了。”
虎头咽着口水说:“我要求不高,一碗白米干饭外加一盘四川泡菜就是神仙过的日子了。”
胡君叹口气对父亲说:“这算什么西餐啊,要是让你选择,你最想吃什么?”
父亲想都不想地回答:“一碗湖北老家的热干面。”
只有闷墩埋着头,稀里呼噜把那堆被称作“食物”的东西全都吞下肚子,然后抹抹嘴巴对父亲说道:“小哥子,别不知好歹,看看咱们这身体,有什么资格挑挑拣拣?要是遇上肉搏战,一个日本兵还不得干掉咱们几个!怪不得人家乔治看不起中国人,别再自己糟踏自己了。”说完就踢踏踢踏地回帐篷睡觉去了。
这群人一下子没了声儿,都觉得闷墩的话很对,于是赶紧把那堆食品往肚子里塞。这天晚上蓝姆伽山头上早早升起来一轮很大的红月亮,像只没腌熟的咸鸭蛋。父亲打个饱嗝,也踢踏踢踏地回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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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尖利的集合哨音像一群挥舞马刀的骑兵呼啸而至,把寂静的夜空和学员香甜的梦境砍得七零八落。父亲惊醒了,光着身子跑出帐篷一看,三个全副武装的教官正站在清亮如水的月光下面,吓得他赶紧又缩回头去穿衣服。等到大家终于按要求站队完毕,威廉看看手表宣布说:“先生们,祝贺你们,从警报拉响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分钟,如果敌人来袭的话你们已经被消灭三次了。”
虎头不满地嘟哝道:“事先也不警告一声,搞突然袭击嘛。”
威廉提高嗓音厉声咆哮:“先生们,德国纳粹袭击苏俄事先警告了吗?日本人偷袭珍珠港事先打招呼了吗?还有你们中国的‘卢沟桥事变’,日本人事先警告过你们吗?对不起,你们是士兵,不是老百姓,你们面对的是一场战争!”
大家满心以为训完话接下来会解散队伍继续睡觉,不料乔治发出口令:“全体听我命令,保持队形,快速出发!”
毫无准备的学员就像被鞭子驱赶的羊群,沿着黑漆漆的丛林小道开始急行军。都说“新兵有三怕,机枪大炮夜行军”,此话果然不假,很快他们就尝到了夜行军的苦头。尽管头顶月华如水,可是脚下错综复杂的山间小道根本看不真切,那些无处不在的树根、乱石和坑洼稍不留神就会侍候你一个大跟头。开始大家还在努力保持队形,黑暗中一片粗重杂乱的呼吸声脚步声就像潮水那样哗啦啦响,不多久队伍就乱了套,没扎紧的鞋带松开了,绑腿脱落了,鞋也跑丢了。有的行囊散开一地,有人开始掉队,有人摸不到弄丢的东西急得骂娘,也有人摔得鼻青脸肿叫苦不迭,总之能跟得上教官脚步的人越来越少。
闷墩好像一头生性倔犟的四川驴子,紧盯前面的教官寸步不离,紧随其后的是胡君和老庾,他们虽然被拉下十几米但仍在奋力追赶。虎头位居第四,父亲距离虎头只有一步之遥。他觉得背上的枪支和行囊越来越沉重,胸膛也像拉风箱一样了。他只好绝望地给自己鼓劲:快跟上!千万别让弟兄们笑话!正当他们跌跌撞撞地向前挣扎的时候,山谷中响起了一阵凄厉的战斗警报,一道雪亮的探照灯光像利剑劈开沉重的夜幕,原来是黑人教官史利姆正在摇动一架手摇警报器,白人教官乔治则高举一盏手提探照灯,他们要让这些在黑暗中掉队的新兵一下子现出狼狈的原形。威廉大声吼道:“士兵们,日本人就在你们前面,他们正准备杀死你们!你们如果不能准时到达,将死无葬身之地!”
警报如同呼啸的钢鞭重重抽打在新兵的灵魂上,父亲的脑海中迅速闪过那枚落在仓库里的炸弹,那种铺天盖地的浓烟尘土和迎面砸来的碎砖烂瓦,还有葬身火海的梅子姨妈全家,以及漂浮在江面上龇牙咧嘴的尸体。燃烧的血液激发了斗志和力量,年轻的士兵凶狠地昂起头颅,不顾一切地向着目的地扑去。
天快亮时队伍终于走出丛林,新兵纷纷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他们几乎累垮了,两条腿像折断一样不听使唤。但是震耳欲聋的枪声又响起来,美国教官一面对空射击,一面凶狠地用脚去踢那些倒在地上的学员。威廉怒吼着命令:“敌人正在同你们赛跑,你们三十分钟之内必须抢占面前这座山头,否则你们将像死狗一样永远躺在肮脏的烂泥和沼泽地里!”
闷墩忽然跳起身来,一面举起卡宾枪向山头疯狂射击,一面声嘶力竭地向前冲去。说来也怪,枪声一响,父亲觉得原本快瘫痪的身体忽然又有了力量,消耗殆尽的勇气也像泉水一样涌出来。他也扣动扳机,大吼大叫像一头发狂的豹子扑向山头。
最后一个登顶的人是呀呀呜,他仅比教官规定的时间提前了一秒钟,也就是说全队新兵无一不及格。威廉满意地说:“你们记住,努力才能胜利,馅饼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接下来你们的任务是土工作业,学习挖掩体做伪装,要求敌人来到跟前都看不出破绽才算及格。”
学员惊讶地瞪大眼睛,因为他们并没有携带食品,早已是饥肠辘辘力气耗尽,威廉教官是不是忘记他们一整夜急行军还没有吃东西呀?但是命令就是命令,军令如山倒,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就得执行。呀呀呜愁眉苦脸说:“我从小饿狠了要犯头晕,医生讲是低血糖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