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无声的战争(第9/16页)

流言传到邓汉祥耳朵里,让他深感痛心,曾说:“他们会打,当蒋介石要以雷霆万钧之力压下来的时候,不都是叫我一个人出面去抵挡吗?他们怎么不敢去打呢?”

刘湘是很明白这个道理的,不管周围如何叫喳喳,在这样的多事之秋,幕中真能胜任折冲重任者,唯邓汉祥一人。舍他其谁?

极少冒险的刘湘没有被险情所吞噬,而两广事变的第一个挑起者、有南霸天之称的陈济棠就没这么幸运了,他被迫下野,离开了经营多年的广东。

陈济棠的遭遇,就是刘湘的噩梦。有了这次经历,他对自己与大鳄之间的悬殊差距看得更清楚了,几乎每时每刻,他都在捉摸和思考,如何才能增加安全系数。

自然界的食物链总是一环套一环,诸侯们都怕了蒋介石,可蒋介石也不是没有比他更强大的对手,比方说日本人。

诸侯们是“内”,倭国在国门之外,就是“外”,蒋介石的口号是“攘外必先安内”,先把国内摆平了再跟日本人计较。诸侯们则针锋相对,提出“攘外才能安内”,或者“攘外即是安内”、“攘外内自安”。除了御外抗侮的民族情感之外,不得不说,牵制蒋介石,以保全自己,是其中必不可少的考虑因素。

在两广事变中,无论广东还是广西,都以抗日为名,以反蒋为实。广西的新桂系更好,竟然可以前脚接受日本武器和教官,后脚就“北上抗日”,敢情一样都不耽误。

刘湘并不例外,但他的所作所为显然又比两广要磊落得多。或者可以这样说,从“万县惨案”时杨森与英军对阵开始,四川人对洋鬼子还真没怎么含糊过。

日本在成都原本设有领事馆,不过“九一八”事变后就关门大吉了,日本侨民也撤回了国,此后日本外务省又不断向南京外交部施加压力,要求恢复领事馆。

外交部长张群征询刘湘的意见。邓汉祥以刘湘的名义复电表示,成都既非商埠,又无日侨,要设立领事馆的话,也没有条约上的根据。当然最重要的是,自东北沦陷之后,川人仇恨日本的情绪甚为激烈,因此请外交部予以慎重考虑。

张群于是向日本外务省发出照会,予以拒绝。

日本人不管不顾,仍计划派人潜入成都,横竖一定要设领事馆。

刘湘便与邓汉祥计议,密令全川各地舟车、旅店不许接待日本人,同时派出密探队,跟踪监视所有入川来蓉的日本人。

1936年8月,日本派出四人先遣队,利用各种关系住进了四川的一家大饭店。

刘湘派人规劝未果,就策动了成都各界示威游行,以压迫日本人出境。按照他的要求,示威游行时,军警只能维持秩序,不得对游行队伍进行干涉。

很快游行就出现了失控现象,四个日本人被一顿胖揍,两死两伤。

死了人,便成了异常棘手的外交事件,这就是“成都事件”(又称“蓉案”)。在外交上已饱受日本逼压的蒋介石得知后,很是恼火,专门来电相责,说刘湘事前既未防范,事后又不缉凶,对蓉案应负全责。

不料这次刘湘有高人相助,游行前邓汉祥特地通过民间抗日团体,出面邀请了成都的复兴社指导游行。

复兴社成员大多为黄埔军人,在蒋介石内部属于抗日主战的激进派系,与新政学系的相对低调保守完全不同。接到邀请,他们欣然同意参与其中,甚至没有向蒋介石进行报告。

游行过程中,邓汉祥安排专人,用手提照相机将复兴社成员沿途活动的情形全都拍了下来。现在蒋介石要追究责任,刘湘就按照邓汉祥的建议,把当天拍得的照片函送南京,同时复电说,蓉案系由成都中央人员(复兴社)领导和发动,又是爱国行为,因此,“事前未便阻止,事后无法缉凶”。

本来要打别人板子,没想到闯祸的却是嫡亲儿子,只得放弃追责,改由南京外交部直接与日交涉。

这也是暗斗,而且同样惊心动魄,刘湘差点因此翻船。在赤裸裸的事实面前,那些口头和文字上的“信任”、“倚重”全被击得粉碎,刘蒋矛盾也继续与日俱增,毫无调和的余地。

1936年秋,四川举行“国民党临时全国代表大会”(简称临时国大)代表的选举。两大阵营对此都非常重视,康泽把复兴社和别动队都动员起来,深入全川各县,扶助反刘拥蒋的人员参加竞选。

刘湘也亲自拟定各县候选人名单,邓汉祥将名单秘密发给各专员和县长,责成按名单选出候选人,同时还派出视察员,分赴各地监视选举。

邓汉祥暗示那些专员和县长:如果你们不照名单选人,不管专员还是县长,过后一律撤职!

中国近代的所谓选举,实在是个怪胎。从袁世凯时期的逼人投票,到曹锟的贿选买票,再到四川的“监视投票”,可谓光怪陆离,但它又实在是最快捷最有效的,这么做的一方通常都会大获全胜。

临时国大的选举结果,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当选者,皆来自于刘湘拟定的那份名单。

康泽落败,无法向蒋介石作出交代,便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

以前有个杨永泰,现在杨永泰走了,贺国光便倒了霉。康泽公然向贺国光开火,说贺国光以刘湘的同学自居,平时依仗川军自重,一个劲儿敷衍,乃是此次选举失败的罪魁祸首。

作为重庆行营的实际负责人,贺国光担任的其实是个两头受气的角色,他既要怀柔刘湘,又要承受康泽和复兴社的攻击,实在难受。

贺国光思考了一番,决定去拜访刘湘。他非常恳切地对刘湘说:“我为甫公借箸一筹,你和蒋委员长如能彼此推诚相见,则于国于川,两皆有利。如果相互对立,那大家都无好处。”

邓汉祥此时也在座,未等刘湘回答,他便抢先说道:“刘主席原是拥护委员长的,委员长需衣,刘主席可以解衣,委员长需食,刘主席可以推食,但今天委员长要剥刘主席的皮,人而无皮,又如何可存呢?”

贺国光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得怏怏而归。

四川就是刘湘的“皮”,刘湘绝不会容许蒋介石来剥他的皮,这是关乎生存的斗争。

蒋介石暂时欲“剥”而力不能及,缘于北方麻烦不断,刘湘也因此把视线移向了那里,开始寻找新的同盟者。

在曾经的北方诸侯中,刘湘对冯玉祥最为推崇。倒不是因为冯玉祥与四川有过那么一段因缘,而是他在练兵和军纪上着实有一套,所训练出来的西北军堪称超强军团,这让同为军人出身的刘湘羡慕不已。

刘湘视冯玉祥为偶像,可老冯却并不把他的粉丝放在眼里。不光刘湘,在冯玉祥飞黄腾达之际,凡四川代表及其代表的主人,他一个都瞧不起。常驻冯玉祥处的四川代表,如果要拍发电报,都必须向冯玉祥交出密电本,或是经他派人审阅签署后才能过关,有一段时间,冯玉祥甚至还检查乃至扣留代表们与四川的来往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