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第9/10页)

杨森号令三军:但懋辛已然崩溃,大家只管放开胆拼命追,就像当年追赵又新一样。

这不是打仗,是野外拉力赛,不过没汽车可用而已。杨森把腿都快跑脱臼了,才勉强撵上一军的殿后部队,刚要开打,那殿后部队又开溜了,而且溜得比兔子还快,一会儿便无影无踪,杨森还是只能一边喘粗气,一边满地拾破枪。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一脚踩入陷阱,而安排和布置这一切的,正是被他视为窝囊废的但懋辛。

刘湘说熊克武、但懋辛用兵诡诈,确是行家眼光。这两人从留学归国起,就发动武装起义,不断在战火中历练,可以说,他们打的仗比刘湘和杨森还多得多。从这么多枪林弹雨中冲过来,要不诡诈一些的话,恐怕不是没命的问题,而是都不知要死多少回了。

早在“癸丑讨袁”时,但懋辛就显露出了一定的军事才能。假使他的“突贯攻击”战术能付诸实施,成都或许已在掌握之中。

那时的蜀军还处在成长期,中军账里一天到晚都是吵吵嚷嚷。年轻的军官们个个心比天高,别说但懋辛了,熊克武他们都不放在眼里,但懋辛有再好的计策也徒呼奈何。现在不同了,随着战场日趋残酷,“军事民主”已没有什么市场,指挥官们都越来越独断,当然也同时意味着决策越来越有效率。

但懋辛身为第一军军长,熊克武不在,可由他负责全权指挥。

杨森以为但懋辛是怯战,殊不知但懋辛采取的是一种极高明的战术,而且这种战术还有师承。

那还是春秋战国时,孙膑与师出同门的庞涓决斗,甫一接触,便佯败后撤。庞涓连追三天,发现孙膑所部不仅在撤退,而且每天都在“减灶”:第一天尚有十万人在吃饭,第二天减了一半,第三天挖的土灶就只够三万人用餐了。

庞涓判断孙膑完蛋了,却不料这正是孙膑诱敌深入之计。最后大家都知道,庞涓在一个叫马陵道的地方被孙膑伏击了,史称“马陵之战”,孙膑没完蛋,他先完蛋了。

孙膑由此一举成名,继他的老祖宗孙武之后成为一代兵家,所传《孙膑兵法》也成了畅销书。

但懋辛如今走的,正是两千多年前孙膑的路子。他连弃五城,也就等于给杨森放了五颗烟幕弹。

事实上,并不是没有人看出其中玄机。刘湘老谋深算,已感到情况不太对劲,因此特地给杨森等人发来密电:“听你们说连克五城,并夺得多少多少枪支,照这样推理,但懋辛所部应该是溃散无遗,怎么还能列阵抵抗呢?”

他提醒杨森:“但懋辛并非容易对付之人,你千万不要轻视他是长衫军人,谨防上他的当。”

曾助刘存厚一臂之力的张澜此时是个看客,他也对人说:“但懋辛不战而退,明明是个计,杨森怕是要吃他的亏啊。”

这些话都很有见地,然而此时的杨森就跟那个庞涓一样,恃强骄满,哪里听得进去,他完全被但懋辛的烟幕弹给弄迷糊了。但懋辛每弃一城,即发布一次通电,弃五城,也就发了五次电。这些通电都是给那些旁观的诸侯看的,为的就是能煽动众人,一起对付杨森。

五次通电下来,一个诸侯也没动。这些诸侯全都比鬼还精,你要跟他们探讨生存智慧,纯属白给。

杨森说了,只打但懋辛,不及旁人。在胜负未料的情况下,谁也不敢轻易卷入局中——谁早进去一分钟,谁就可能早死一分钟!

诸侯们的心思,但懋辛当然清楚,他也没指望发个通电,就能招来援兵,说到底,命运还是得掌握在自己手里,具体一点,就是至少得告诉旁人,你有赢的希望和可能。

要证明这一点,语言不行,得用行动,也就是要找找现实中的马陵道在哪里。

但懋辛被杨森一追就是半个月。半月以来,第一军一个像样点的仗都没打过,就是不停地被人追,官兵早已人人愤慨。士兵们嚷嚷说:“我们究竟还要退到什么地方去?敌人这样苦苦相逼,难道就不能回手给他几个耳光吗?”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全进了但懋辛的耳朵。

但懋辛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待在军部,而是特意穿着士兵服,夹杂在军中步行。他身为军长,一般的小兵并没见过他,再加上衣服的掩护,竟然没人认出来。

但懋辛如此装扮,不是为了便于逃命,而是要像刘湘那样,掌握真实的军心士气,以便确定最合适的决战时机。

一听“给他几个耳光”这些的话,但懋辛就知道有门了。古语说,哀兵必胜,士兵不用做任何动员,都嗷嗷地想打一仗,这一仗就有了百分之五十的把握。

再一问,部队已退到了杜家岩。据说这里早年也是古战场,乃白莲教与清军激战之所,这样的地点,对有反清渊源的但懋辛和他的第一军来说,足以使他们心中一动。

既能作为古战场,那必有独特之处。但懋辛就地察看地形,见杜家岩居高临下,要在此处实施决战的话,最为适宜。

就它了,古有马陵道,今有杜家岩,我一定让杨森好好尝尝做现代庞涓是个什么滋味。

但懋辛设兵于杜家岩,但他刚刚布置好阵地,杨森就已尾随而至,并在杜家岩对面摆开战线,双方相距有两里路的距离。

兵无常规,必须随战场形势而变化,这时候还要照搬照套孙膑的伏击战,那你就是个傻瓜。

但懋辛要打的是阻击战,并且相信同样能击败杨森,因为他手中还握有一支杀手锏。

这支杀手锏是一个人:刘伯承。

朱老总走了,刘帅还在。他因在护国一役中伤了右眼,四川人称他为“刘瞎子”,战场上只要有“刘瞎子”出现,对手无不胆寒。

刘伯承后来自己说,当年他在路上走,偶然听见一个小孩在哭,那家大人就吓唬他:“你再哭,再哭的话,让刘瞎子把你抓走!”

小孩立刻不哭了。

刘伯承原先负责赶造江面浮桥,以便可以让部队撤退,但是江水猛涨,浮桥屡被冲毁,总也建不好。

正急得直跳脚,但懋辛的征召令到了。

到达杜家岩前线后,刘伯承对官兵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现在已是背水为阵,唯有死拼一战,倘若再后退,这么多江水,我们是喝不干的!”

集结在杜家岩的部队,但懋辛的第一军有两师一旅,杨森的第二军有两师两旅,从数量上看,杨森超过但懋辛,然而就士气而言,但懋辛又要超过杨森。特别是这半个月里,第二军求战不得,穷追猛赶,已经露出疲惫之态。

要让疲兵仰着头往上攻,是件最要命的事。杨森不仅没能攻下杜家岩,被击退后反而还丢了两个据点,只得由攻转守,凭一浅水小河与刘伯承相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