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5/15页)

“都是你说的,总要在战前办好喜事,”刘锜插言道,“大军出发在迩,眼见得兄弟就要派往前线去,这婚期缓不得。”

他们屈指计算日程,目前外交谈判,即将结束,金使明天拿到国书,几天内即将返国。估计到三月中,宣抚司将在雄州前线成立,西军也将陆续开抵前方。马扩已由童贯保奏,调到宣抚司去当差。因此他只能凑在把金使送走、宣抚司尚未正式成立以前的这个空当里举行婚礼。时间很急迫,马扩除了公务外,还得抽身去保州老家把母亲接到东京来参加婚礼。可是把十万大军从西北动员到河北前线去也只允许用三个月的时间,他们筹备一场婚礼,难道还嫌时间不足?再说,刘锜娘子虽然豪气冲天,却也没法命令辽、宋两军推迟战争的日期。她最后只好让步了,约定吉日就在三月初一。

这时银蟾初落,东方已现微明。马扩去拜谒了还没有从酩酊状态中完全清醒过来的泰山,禀告了他们商量的结果。赵隆也早已把一切都委托了刘锜夫妇,他们商量定当的事,他无有不同意的。

当天马扩的任务还是十分紧张,一清早就要去接赵良嗣的班,接伴金使,然后伴同他们入朝去领取国书,晚上还有酬酢。因此一到昧爽,他就告辞泰山和兄嫂,匹马径奔班荆馆。

经过了漫长的春节和灯节,东京人长期地、无休止地沉浸在欢乐中,已经支出和预支出全部精力,然后在一夕之间突然瘫痪了。马扩骑在马背上,看见除了少数“拾遗人”以外,大街上都是空荡荡的。拾遗人背了一个箩筐,用一副竹夹把夜来游人遗落的什物一一夹起来,放进背筐去。即使经过这样规模的“净街”,地上还留下许多彩色炮仗的残骸、烧了一个窟窿的破灯笼、被挤坏和踩过的玩具,这些连拾遗人也不想要。偶尔还有逃过拾遗人敏锐的目光的坠珥遗履、金银首饰,静静地躺在街边闪光。东京真是个“遍地黄金”的世界。

过一个元宵佳节,犹如经过一场战争,在打扫过的战场上,仍旧留下战争的痕迹,表示它经过多么激烈、紧张的战斗。

可是战斗还没有完全停歇,有些深院大宅中仍然泄露出残余的笙歌声和零落的灯烛光。他们是属于最后一批的狂欢者。到了这时,歌唱者早已声嘶力竭,演奏者也已精疲力竭,连得掩盖在重重帘幕后面的灯光也显得油干灺烬、有气没力的了。节日的欢乐已变成痛苦的延续,不是他们还在享受残余的节日,而是节日的残余正在消竭他们的生命。可是他们还不肯罢休,他们无非是在为了最后总结自己的一生时,比别人多过十个八个完整无缺的元宵节而奋斗。

生命好像一丸墨,放在科举的、宗教的、诗酒的、节日的砚台上磨,很容易就把这一生磨完了。他们用消竭的生命来换取这些光荣的记录,多看几出戏,多喝几杯酒,多逛几处庙宇,多过几个节日,也就感到不虚此生了。

一夕长谈使马扩错过了欣赏京都元宵节的大好机会,可是在十六日清早,居然还来得及有机会在马背上看到、听到“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的阑珊景象,倒也出乎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