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第6/14页)

想不到身任统制,手下拥有数千名劲卒,绰号范老虎的范琼也捧了一大把金银珠宝钻王时雍的后门来了。他志不在小,要求在萧庆面前保举他为“总任用”之职,总管押送运输任务,保管色色妥当,事后定当重重报效。

随着渊圣皇帝的失势,连带他的两个舅爷王宗濋、王宗沔兄弟也都失势了。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王时雍、徐秉哲都有过人的本领,他们单凭内押班张迪传来的一条消息,说萧庆在都堂评论蒋宣、李福发动劫驾一事有过“二王身为禁军之长,所司何事”的话,就推测到二王的前途可悲。他们必须做点什么来促成兄弟俩的垮台。他们未雨绸缪,在武人中先就看中左言、范琼二人将来可以大用。这时范琼送上门来,王时雍自然要为他奔走一番。不过萧庆历任辽金两朝的大官,经验丰富,他一身兼具狡猾的狐狸和灵敏的猎犬的双重性格,绝不是可以玩于股掌之间的傀儡太上皇。果然,王时雍一开口,萧庆就明白来意。当下似讽若嘲地点穿他:“王尚书素有牙郎之名,今番为范琼居间说合,得了他多少好处?”然后正色道,“范琼乃刘都统亲自看中的人,王尚书回去寄语范统制,只要他为大金做出几件出色的事,大金方将重用于他。任用乃厮养走卒干的勾当,杀鸡焉用牛刀,范统制不必再为它操心!”

得到这一句,王时雍好像在范琼头上看到祥云缭绕,急忙把金银珠宝加倍送回,做了一笔倒赔生意。从此以后,范琼、左言、王时雍、徐秉哲以及那些已经任为任用的官儿都在咀嚼“干出几件出色之事,大金必将重用”这句话,一心一意要干出几件惊天动地的出色之事。

在目前情况下,大金将如何摆布宋朝和赵皇,意图犹未探明。最有把握可干的出色之事,也无非是加紧催督金银而已。公库早已变成大金军前之物,只待挑送运输。他们现在可以做文章、立功劳的是要在私家财物上打主意。

打谁的主意?实际上除了他们自己一伙以外,上自官家下至平民百姓、倡优厮养,只要有一点附身之物的,无一不是他们打主意的对象,早晚总要挨到。问题是分个轻重缓急,先来晚到。凡是家道殷实,大有油水可捞的;孤立无援,无权势可凭的;虽有权势可凭,但可拿来作筏子,用以杀鸡吓猴子的;并无交情,或者还有点私怨的;虽是自己人却为大金所注目的。只要具备上述条件之一之二的,都在优先考虑之列,他们挑来挑去,最后决定先从“国舅”身上开刀。

到了靖康二年,留在东京城里的还有下面几家国舅之家,值得一试。

哲宗皇帝的孟皇后立了又废,废了又立,即使到她成为寡孀之后,又废废立立过两次,她一会儿入居瑶华宫,一会儿出降外家,一会儿号称元祐皇后,一会儿改称希微妙静仙师。目前到底是皇后还是女道士,许多人也弄不清楚了。她有一个侄子孟忠厚随侍身边,不声不响的,听听名字,倒也像个忠厚长者,加上长期寡妇失业的,常闹饥荒,并不具备先决的第一个条件,难于入选。

渊圣生母太上皇的显恭王皇后虽是徽宗的原配,却祚薄命短,只活了二十五岁就一命呜呼,既没有享丈夫之福,也没有受儿子之荫。倒是两个兄弟王宗濋、王宗沔熬出了头,靖康年间一个任为殿帅,一个加带御器械,在官场上活跃非凡,兼是王时雍、徐秉哲的出窠兄弟,本来应该是整治别人的人,不想前日在都堂上被萧庆一点,顿时成为戴罪在家,等候别人去整治他们的犯人,看来,这一对国舅此番是在劫难逃了。

太上皇现任的郑太皇后从政和元年册立为后以来,虽不为太上皇所喜,却善于弄权,势倾后宫及朝野,煊赫了十多年。她的父亲郑绅、族兄郑居中假借皇后名义,或则富有金山,或则贵为宰执,不料星移斗换,徽、钦禅代,郑家的声势顿落。如今郑居中已死,郑绅的一步老运逆转,这座金山很难保住。由于他具备富足、失势的特质,还有杀鸡吓猴的作用,被王、徐点中为陪客,那是十分肯定的,看来还要把他先拿出来祭旗。

最后一个现任皇后为渊圣的朱皇后,她年事尚轻,两次围城中都曾带头为守城官兵缝制寒衣,在军民中口碑甚好。父亲早已亡故,兄弟二人在围城中安分守己,尚无做大官发大财的野心。既然渊圣本人的命运犹在未定之天,夫妻敌体,对朱皇后及其内家的发落,暂时也可从缓。这一次,朱家算是幸免了。

王、徐精拣细挑的结果是王宗濋、王宗沔兄弟首当其冲,郑绅一家做陪衬。

十二月初十,在王、徐的逼迫下,渊圣下了一道诏旨,特别点出以皇后家为头,有能率先竭力犒设大金军兵的,令开封府具名闻奏,优议官爵。未打屁股,先议优赏,这种手法是大家熟悉的。

过了三天,开封府并未“具疏闻奏”有哪一家椒房之亲的皇后之家捐输巨款,犒设卖力,值得优叙,反而特疏参揭郑皇后宅隐匿金帛,不肯尽数输入官府,请旨严惩。奏疏明确点出皇后家金帛不肯尽数输官的就要严惩,用意可知。这段时期,受到太上皇萧庆支持的开封府势焰熏天,奏疏朝入,御批夕下,还嫌慢了,一定要立等可取。官家果然一切照办,当场就批了:依议,郑皇后祖父并追毁出身以来文字,枷锁干办使臣等号令于市。这是一种严厉的惩罚,郑家从皇后的祖父以下三四代人,不管活着或已死去的,不管嫡系旁支,一律都要革去官职。连带过去趋势附炎与皇后家联了宗的郑姓官员也殃及池鱼,一并褫官,一时夺官者甚众,朝端中姓郑的人几乎为之一空。

当然还不止于夺官而已,开封府行动起来,雷厉风行,当夜就由少尹余大均亲自出马,带了百十名缉捕公人扑入郑家,把他们一家人都赶进一间小屋,然后恣意撬锁启柜,翻箱倒箧,把屋内宅里所有的一切都捆载而出。花园外院里也到处掘得坑坑洼洼,没有剩下一片完土。直到第二天正午,看看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一顾了,这才兴酣神会,呼哨而去。

郑家大大小小,男男女女,上上下下一百余口人,除各捡得一条性命与一身特别恩赐的随身衣服外,这个鬼瞰其室的高明之家算是彻底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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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刀已开,接下来轮到谁挨第二刀?这个问题人人关心,大家都在猜测。许多人为之惴惴然,惶惶然,个别的人甚至为之日夕惊恐,心如悬旌,因而得了怔忡之疾。

不消说,王宗濋、王宗沔两个国舅都属于最后的一种人,这两天他们坐着、睡着、站着、走着,脑子里莫非在想这一幕就将落在他们头上无法可以幸免的惨剧。他们当然是郑绅之续,或者可以说郑绅之事只不过是一场开锣戏,正戏要在他们家里唱开。这一点,即使十分富于幻想,善于用千百种理由来为自己譬解的王宗濋也认为是肯定了的,无可怀疑的,它强有力的根据是他们辗转听到的萧庆在都堂说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