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近卫军的谢幕,1980~1987(第10/18页)
英国的保守党首相玛格丽特·撒切尔(Margaret Thatcher)在戈尔巴乔夫与里根之间扮演了非正式的使者的角色。尽管存在意识形态的鸿沟,但撒切尔与戈尔巴乔夫的私人关系很好。对于戈尔巴乔夫的改革和裁军这种具有两面性的主张,撒切尔一开始就完全接受了,但她拒绝接受让世界无核化的想法,认为那是一种危险的罗曼蒂克的乌托邦。现在回头看来,撒切尔是对的,因为裁军的进程印证了她的看法。但是,就像切尔尼亚耶夫说的那样,“要是戈尔巴乔夫不那么固执,不那么执意向世人证明核武器是绝对的恶,不能把它作为建立世界政治秩序的基础,那么,[缓和]进程根本就不会开始”。
克里姆林官与白宫之间还有一位非正式的调解人——已经卸任的美国总统理查德·尼克松。作为20世纪70年代缓和政策的设计师,尼克松在苏联的各位领导人当中仍然享有很高的声望。1986年7月,他告诉戈尔巴乔夫:“对,[里根]政府中的确有人不希望与苏联达成协议。在他们看来,如果他们能够在外交上孤立苏联,在经济上对其施压,在军事上占据优势,那苏联的秩序就会崩溃。当然,这种事不会发生。多年来,正如你们知道的那样,里根也被认为属于抱有这些想法的那帮人。但他现在不是。我从与他的交谈中得知,与您的会晤对他想法的变化产生了缓慢但无可否认的影响。”
这些谈话让戈尔巴乔夫更加急于推行他的“新思维”。这样做的另一个原因是经济与财政方面传来的坏消息。改革进展不利;国内改革的口号与低迷的经济状况以及依旧死气沉沉的社会,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切尔诺贝利事故后一个月的开支就达到了30亿卢布。这笔意料之外的开支影响了政治局有关继续与西方进行战略武器竞赛会造成的财政负担的讨论。自从在波兰危机中有过争论以来,这也许是人们第一次强烈地意识到苏联财政的严重透支。1986年7月,戈尔巴乔夫承认,由于石油价格暴跌,苏联预算损失了90亿卢布。苏联人估计还会出现贸易赤字。反酗酒运动也减少了150亿卢布的国家收入。在国内事务上,总书记在书记处的利加乔夫的帮助下,对党政官员进行了大刀阔斧的调整,希望借此来恢复苏联党政系统的活力。但戈尔巴乔夫还没有准备采取激进的措施,例如稳定物价、遏制隐蔽的通货膨胀。而且他也不清楚如何去改造社会主义经济。他希望通过缓和国际紧张局势,进而获得“和平红利”即降低军费开支和获得西方贷款来缓解经济形势。
由于发生了可算是实际上的间谍战,而且还真的造成了死伤,美苏关系恶化了。在莫斯科,克格勃从中情局的奥尔德里奇·埃姆斯(Aldrich Ames)那里获得了在苏联的美国间谍的所有情报。1986年,在得到戈尔巴乔夫的同意后,他们遭到逮捕;其中有些人受到审判并被处以死刑。与此同时,在美国联邦调查局和国家安全局长期潜伏的苏联“鼹鼠”也被发现并逮捕。8月底,这一肮脏的战争继续升级。联邦调查局逮捕了一名克格勃特工——以在联合国秘书处的工作为掩护的根纳季·扎哈罗夫(Gennady Zakharov)。克格勃也以牙还牙,诬陷并逮捕了《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记者尼古拉斯·丹尼洛夫(Nicholas Daniloff)。在里根政府的大力推动下,美国大众媒体上新一波的反苏情绪似乎要把美苏关系带回到1983年的低谷。
戈尔巴乔夫急于取得重大突破。9月初,扎哈罗夫与丹尼洛夫事件正闹得沸沸扬扬,他给里根写信,建议不要等到下次的华盛顿常规峰会,而是尽快举行一对一的会晤,“让我们在冰岛或伦敦面谈”。为了把里根与他身边的右翼分子隔开,戈尔巴乔夫建议进行“严格保密的、不公开的、坦率的讨论(可能只让我们的外交部部长参加)”。会晤的目的是“起草跟两三个非常具体的问题有关的协议”,确保它们准备在下次峰会上签订。
后来,玛格丽特·撒切尔以及里根的幕僚们都声称,戈尔巴乔夫把里根诱进了一个圈套。的确,戈尔巴乔夫不仅仅是准备讨论“两三个很具体的问题”,还准备就削减核武器问题拿出一个革命性的协议。但这位苏联领导人并不是想对里根搞伏击。作为峰会准备工作的一部分,他指示总参谋部放弃在几天内打到英吉利海峡的进攻性战略,而是基于“战略充足”与防御姿态制定新的军事原则。他还告诉军方,他打算接受里根关于撤走苏美部署在欧洲的所有中程导弹的建议(“零点方案”)。最后,他建议说,苏联的一揽子谈判方案应该包括接受削减50%的“重型”洲际弹道导弹,——那可是苏联战略武库中的撒手锏。所有这一切的结果是,冰岛雷克雅未克的会晤成了冷战最后的岁月中最具戏剧性的外交事件。
苏方建议的基础是有关“战略充足”的观念,这些观念早就在莫斯科的学术机构和军控谈判人员中流行了。它们认为,在数量上维持战略武器势均力敌并非至关重要。当然,除了戈尔巴乔夫之外,没人敢公开提出来,因为害怕受到国防部和总参谋部叛国的指责。就连戈尔巴乔夫也得把他的“新思维”说成是权宜之计。在1986年10月初的政治局会议上,他提出,要想用传统的针锋相对的方式回击里根的挑战,苏联负担不起。“我们会被拖进一场力不从心的军备竞赛。我们会输掉这场竞赛,因为我们的能力已到了极限。而且,可以预料的是,日本和联邦德国很快就能把它们的经济潜力与美国的合在一起。要是开始新一轮的军备竞赛,那对我国经济的压力将会大得难以置信。”
结果,“战略防御计划”又一次成了戈尔巴乔夫“新思维”的绊脚石。英国政治学家阿奇·布朗认为,当时对戈尔巴乔夫来说,“战略防御计划”与其说是安全关切,不如说是借口,以便“推行政策创新,打破僵局,结束军备竞赛的恶性循环”。但相关的证据表明,事情恰恰相反:里根的计划对这位苏联领导人来说的确是个实际的关切。他仍然摸不透里根的意图是不是侵略性的。就像对待日内瓦峰会一样,政治局给雷克雅未克会晤的指示是个折中方案,兼顾了戈尔巴乔夫在意识形态方面的新的路径和他在安全方面的一贯的担忧。虽然军方领导层也会采取同样的做法,不过,正是戈尔巴乔夫坚决要求,签订任何削减战略武器协议都必须满足一个条件——里根必须打消“战略防御计划”的念想,并重申美国遵守1972年的反弹道导弹条约。在准备雷克雅未克之行期间,戈尔巴乔夫在跟一小群“新思想者”谈话时提出,必须改变里根在“战略防御计划”问题上的态度。“如果不行,那我们就能说:我们过去防备的就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