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13/26页)

在一个这样的夜晚,阿莲娜说:“我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卖掉所有这些毛呢。”

大家都有点吃惊。艾伦说:“那我们还何必织呢?”

“我还没有放弃希望,”阿莲娜说,“我只是刚遇到个问题。”

汤姆从石板上抬起目光。“我原以为修道院急着要全买下来呢。”

“那不成问题。我找不到人来黏结、漂土,而修道院不想要织得松松的毛呢——谁都不想要。”

艾伦说:“那是种把人累断腰的活儿。没人愿意干,我一点都不奇怪。”

“你找不到男人做这种活儿吗?”

“在富裕的王桥找不到人。所有的男人都有足够的工作。在大城镇里,有职业的漂土匠,但他们多半为织匠工作,而且他们被禁止为雇主的对手干活儿。再说,到温切斯特把布运来运去也太费钱。”

“这倒真是个问题,”汤姆承认着,又低下头去画他的草图了。

杰克灵机一动。“真可惜,我们不能用牛来干。”

别人都笑了。汤姆说:“你还不如试着教牛盖教堂呢。”

“要不就用水磨,”杰克还坚持着,“最重的活儿,总有轻松的办法来干的。”

“她想要黏结和漂土,不是磨面,”汤姆说。

杰克没有听他的。“我们是用升降装置和转动轮轴,把石头提到脚手架的高处的。”

阿莲娜说:“噢,要是有台巧妙的机器,把毛呢黏结和漂土,那可太棒了。”

杰克想,要是他能为她解决这个难题,她该多高兴啊。他决心找出个办法。

汤姆沉思着说:“我听说过一种水磨,用来给铁匠炉鼓风——但我从来没见过。”

“真的!”杰克说,“那就证明了我的想法。”

汤姆说:“水磨的轮子是转动的,磨盘也是转动的,所以可以用一个带动另一个;但漂土匠的棍棒是上下动的。你没法让一个转动水轮带动一个上下动的棍棒。”

“但鼓风筒也是上下动的。”

“不错,不错;可惜我从来没见过那个铁匠炉,我只是听人说起过。”

杰克想象磨坊的机械装置。水力推动水轮旋转,水轮的轴连着磨坊里的另一个轮子,里面的轮子是立着的,上面有齿咬合着另一个平放着的轮子的齿。“一个立轮可以带动一个平轮,”杰克想着想着,说出了声。

玛莎笑了。“杰克,算了吧!要是水轮能够漂毛呢,聪明人早就想出来了。”

杰克不理会她。“漂土匠的棍棒可以安到水轮的轴上,”他说,“毛呢可以平放在棍棒落下的地方。”

汤姆说:“可是棍棒只能捣一下,然后就绞住了;水轮也就转不了了。我跟你讲了——水轮是转动的,但棍棒是上下动的。”

“一定会有办法的,”杰克固执地说。

“没有办法,”汤姆一口咬定说,他经常用这种口气结束一个话题。

“不过,我敢打赌一定有办法,”杰克不服气地嘟囔着,汤姆装作没听见。

接下来的星期日,杰克不见了。

他早晨去了教堂,在家里吃了午饭,这都和平常一样;但到晚饭时就没露面。阿莲娜在自家的厨房里,做了一大锅火腿炖白菜,里面还放了辣椒,这时艾伦来找杰克了。

“弥撒之后,我就没见到他,”阿莲娜说。

“他吃完午饭就不见了,”艾伦说,“我还以为他和你在一起呢。”

艾伦竟然随意地做出这种猜测,让阿莲娜有点发窘。“你担心吗?”

艾伦耸耸肩。“做母亲的总是担心的。”

“他是不是和阿尔弗雷德吵架了?”阿莲娜紧张地说。

“我问过同样的问题,阿尔弗雷德说没有。”艾伦叹了口气,“我并不认为他会遇到什么麻烦。他以前这么做过,我敢说他还会做的。我从来没教过他要按时做事。”

当晚睡觉时间之前,阿莲娜到汤姆家去看杰克回来没有。他还没露面。她忧心忡忡地上了床。理查到温切斯特去了,只剩她独自在家。她老是瞎想,杰克可能掉进河里淹死了什么的。那对艾伦太可怕了,杰克是她的独生子啊。想到艾伦失掉杰克的哀伤时,阿莲娜的眼中涌出了泪水。她想,这可真够蠢的,我在为还没发生的事替别人伤心落泪。她振作一下,竭力去想别的事情。多余的毛呢是她的大问题。通常她会为生意的事思虑上半夜,但今夜,她的脑子总要转到杰克身上。假如他弄断了腿,躺在树林里,动不了呢?

最后,她飘进了不安的睡眠。天刚蒙蒙亮,她就醒了,仍然感到很困乏。她在她的睡衣外披上厚斗篷,穿上她的毛边靴,然后就出门去找他。

他不在酒馆后面的花园里,男人们通常在那里睡觉,靠臭气熏天的粪堆的热气,不致冻僵。她走到桥边,心惊胆战地沿河走到河湾处,废物都给冲到那里。一群野鸭在岸上的一堆柴火、破鞋、丢弃的锈刀和霉烂的骨头中间觅食。杰克不在那儿,谢天谢地。

她往回走,上山进了修道院,大教堂的建筑工匠刚开始干活。她在汤姆的工棚里找到他。“杰克回来了吗?”她抱着希望说。

汤姆摇了摇头。“还没有。”

她往外走的时候,木匠领班满面愁容地走了进来。“我们的锤子全都不见了,”他对汤姆说。

“这可怪了,”汤姆说,“我也一直在找锤子,可是一把都找不到。”

接着,阿尔弗雷德在门口探头进来,说:“建筑工的托木都到哪儿去了?”

汤姆搔着头。“看来,工地上所有的锤子好像都不见了,”他闷声闷气地说。然后,他的表情变了,他说:“杰克那小子在背后捣鬼,我敢打赌。”

阿莲娜想,没错。锤子、漂土、磨坊。

她没说出自己的想法,就离开了汤姆的工棚,匆匆穿过修道院院子,绕过厨房,来到西南角,从河里开出的沟渠,在那里驱动着两座磨坊,一旧一新。不出所料,旧磨坊的水轮在转。她走了进去。

她眼前的景象起初让她困惑和恐惧。一排锤子固定在一根平放着的架杆上。那些锤子像是出于自己的意志高翘着头,如同马匹从槽头抬头望着。随后,锤头又一起向下,同时有力地一砸,那砰的一响震得她心都不跳了。她惊呼一声。锤子又翘起了头,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叫声,然后又往下一砸。锤头砸到她的一块织得松松的布上,布放在建筑工地上调灰浆用的那种浅木槽里,注有一两英寸的水。她明白了,锤头在漂洗布匹,尽管锤子看上去还是那样烦人地动着,她已经不害怕了。但这是怎么运转的?她看到装了锤子的架杆和水轮的轴平行地并列着。轴转动的时候,连在上面的一块木板不停地转着。木板转过来时,拨动了锤子把柄,往下一压把柄,锤头就翘了起来。木板继续转动,与锤柄脱离了接触。这时,锤头下落,砸到水槽里的布匹上。这完全是杰克那天晚上所说的:可以漂洗布匹的水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