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15/26页)

四旬斋中的一个星期一,因为有三个星期没有吃到肉,人人都变得脾气暴躁,阿尔弗雷德面带胜利的神色来上班了。前一天他去了夏陵。杰克不晓得他在那儿做了些什么,但他显然对这次外出感到满意。

在半上午休息的时候,酿酒人埃尼德在圣坛中间,敲着一桶淡啤酒,向建筑工兜售。这时阿尔弗雷德掏出一便士,叫道:“咳,汤姆的儿子杰克,给我打点淡啤酒来。”

杰克想,这是个涉及我父亲的问题。他没理睬阿尔弗雷德。

一名叫做彼得的木匠,年纪大些的人,他说:“你最好照吩咐你的去做,学徒孩子。”一个学徒总要服从工匠师傅的。

“我不是汤姆的儿子,”杰克说,“汤姆是我的继父,阿尔弗雷德明明知道的。”

“那也一样要照他说的去做,”彼得用理智的语气说。

杰克不情愿地接过阿尔弗雷德的钱,站到了队伍里。“我父亲名叫杰克·谢尔伯格,”他高声说道,“你可以叫我杰克的儿子杰克,如果你想和铁匠杰克加以区别的话。”

阿尔弗雷德说:“私生子杰克倒更合适。”

杰克对着大家说:“你们想过没有,阿尔弗雷德干吗从来不系鞋带?”众人都去看阿尔弗雷德的一双脚。确实,他那双泥污的笨重靴子本该在口上系鞋带的,却松松地敞着口。“就为了他可以尽快地摸到脚趾——万一需要数到十以上的话。”工匠们面带微笑,学徒们哈哈大笑。杰克把阿尔弗雷德的钱递给埃尼德,买了一罐啤酒。他把啤酒拿给阿尔弗雷德,在交过去时,还嘲讽地微微鞠了一躬。阿尔弗雷德有点不高兴,但没有很生气;他还有自己的打算。杰克走开去,和学徒们一起喝他的淡啤酒,指望阿尔弗雷德会把这件事搁在一边。

但事情不是那么回事。没过多久,阿尔弗雷德就跟上他,说:“假如杰克·谢尔伯格是我父亲,我就不那么急着宣布。你难道不知道他原先是干什么的吗?”

“他是个吟游诗人,”杰克说。他让自己说得理直气壮,但他也怕阿尔弗雷德会说出什么来。“我想,你不懂吟游诗人是什么意思。”

“他是个贼,”阿尔弗雷德说。

“噢,闭嘴,你这个小人。”杰克转身走开,照旧喝着他的啤酒,但他却难以下咽。阿尔弗雷德这么说大概不是平白无故的。

“你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阿尔弗雷德步步紧逼。

杰克想,原来如此,这就是他昨天在夏陵打听到的了,这就是他咧嘴傻笑的原因了。他不甘心地转过身来,面对着阿尔弗雷德。“我不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阿尔弗雷德,但我想,你打算告诉我。”

“他是勒着脖子给绞死的,倒是合他下流贼的身份。”

杰克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喊。他凭直觉知道这是真的。阿尔弗雷德这么把握十足,不像是他自己编出了这一套。杰克在一闪念之中明白了母亲一向对此讳莫如深的缘故。多年来,他心中始终害怕这类事情。他一直装作若无其事,他不是私生子,他有一个有真正名字的真正父亲。事实上,他总是害怕他父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害怕那种奚落并非无稽之谈,害怕他确实有些地方会让他感到惭愧。他已经够低下的了,阿莲娜的反目已使他感到自己渺小,不值一文。如今,有关他父亲的真实情况又狠狠地打击了他一下。

阿尔弗雷德站在那里微笑,异乎寻常地洋洋自得,这一揭疮疤的效果使他大为满意。他的表情把杰克气疯了。对杰克来说,他父亲被绞死已经糟糕透顶了;而阿尔弗雷德为此幸灾乐祸实在是火上浇油,难以容忍。杰克想也没想,就把他的啤酒泼到了阿尔弗雷德狞笑的脸上。

那些围观这两个继兄弟争吵的学徒,本来都在看热闹,这时慌忙退后了一两步。阿尔弗雷德从脸上抹去啤酒,气得直吼,飞快地打出一拳,对他这样一个大个子来说,这些动作实在快得惊人。那巨大的拳头击中了杰克的面颊,力量之大,使他只觉得麻木,而不觉得疼痛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阿尔弗雷德的第二拳又打到了他的肚子。这一击让他疼痛难忍,杰克觉得他好像再也喘不过气来了。他弯下腰去,倒在了地上。阿尔弗雷德立即赶上来,用一只沉重的皮靴踢他的脑袋,刹那间,他眼前只有一片白光,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闭着眼打了个滚,挣扎着站了起来。但阿尔弗雷德还没过瘾。杰克刚直起腰,就觉得给抓住了。他扭动着身子,想挣脱。这时他感到害怕了。阿尔弗雷德不会留情的。杰克要是跑不掉,会给打成肉酱的。有一阵子,阿尔弗雷德抓得很牢,杰克根本挣不脱,但跟着,阿尔弗雷德抽回一只大拳头,准备再打,杰克趁机挣脱了。

他转身就跑,阿尔弗雷德在后面紧追。杰克绕过一个石灰桶,顺手拽倒,桶挡住了阿尔弗雷德的路,生石灰撒了一地。阿尔弗雷德跳过了石灰桶,却撞到了一个水桶上,把水桶撞翻了。水流到生石灰上,立刻嘶嘶响着冒起泡来。有些建筑工眼看着浪费了值钱的材料,高叫着拦阻他们,但阿尔弗雷德充耳不闻,杰克什么也顾不得,只有拼命逃跑。他跑的时候,依然疼得弯着腰,眼睛也因头上挨了那一脚,只能半睁着。

阿尔弗雷德眼看要追上了,便伸出一条腿去绊他。杰克一头摔倒在地。他一边滚动着身体,一边想,我要完了;阿尔弗雷德这回非要我的命不可。他在抵在高高竖起的脚手架上的一架梯子下面站了起来。阿尔弗雷德朝他扑过来。杰克觉得像是被逼到墙角的兔子。梯子救了他。阿尔弗雷德站到梯子后面时,杰克绕到了前边,立刻缘梯而上。他像老鼠爬天沟似的爬上了梯子。

他感到梯子在震颤,原来是阿尔弗雷德已经在他后面爬了上来。平时,阿尔弗雷德跑不过他,但他这会儿头晕目眩,而且直不起腰。他爬到梯子头上,歪歪斜斜地上了脚手架。他一脚踩空,摔在了墙头上。石头是当天早上刚砌上去的,灰浆还是湿的。杰克在上面一动,一整段墙都摇晃起来,跟着就有三四块石头滑到一边,翻落下去。杰克心想,自己也要随着掉下去了。他在墙头边上摇摇欲坠,往下一看,只见大石块边下落边翻滚,最后砸在了八十英尺下面紧靠墙根搭盖的棚屋顶上。他站稳了身体,心想棚子里没人就好了。阿尔弗雷德也爬到了梯顶,在并不结实的脚手架上朝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