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14/26页)

她听到了他的话音。“锤头应该加重,这样落下就更有力了。”她转过身来,看见了他,脸上虽然疲惫,却流露出胜利的喜悦。“我想,我已经解决了你的难题,”他说着,羞怯地笑了。

“我真高兴你没出事——我们为你担心呢!”她说。她不假思索地伸出双臂搂住他,亲吻了他一下。那一吻很短促,和一啄差不许多;但随后,当他俩的嘴唇分开以后,他却搂住她的腰,轻柔地但却是坚定地,把她的身体拉过去,触到他的身体,而她则发现自己在注视着他的眼睛。她满脑子能够想到的只有一件事:他活得好好的,没有受伤,她有多高兴。她深情地拥抱了他一下。她突然觉察到自己的皮肤触觉敏感了,她能感到亚麻布内衣的粗糙和皮靴的软毛,以及乳头紧抵在他胸前的刺激。

“你为我担心?”他猜疑地说。

“当然!我简直没睡着觉!”

她幸福地微笑着,但他看上去却十分庄重,过了一会儿,他的情绪感染了她,她觉得受到了奇妙的感动。她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了。在她身后,锤子齐声锤击着,一下下震撼着磨坊的木头结构,而她似乎感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震颤。

“我很好,”他说,“一切都很好。”

“我真高兴,”她又说了一遍,话音出口如耳语般地低。

她看到他闭上眼睛,向她低下脸来,随后感到了他的嘴唇压到了自己的唇上。他的吻十分轻柔。他的嘴唇丰满,有一点柔软的胡子。她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专注地去体会。他的嘴抵在她的嘴上动着,似乎很自然地分开了她的双唇,她的嘴突然变得异常敏感了,以至于能觉察到最细微的触动,最小巧的动作。他的舌尖爱抚她上唇的内侧。她感到完全被幸福压倒了,简直想哭出声。她把身体紧贴到他身上,用自己柔软的乳房摩挲他硬实的胸脯,体会着他的髋骨压进她的腹部。她不再仅仅因为他平安无恙而宽心,而且还因为他在这里而高兴。此时此刻有一种新的激情。他活生生的存在使她充满一种销魂的感觉,让她都有点晕眩了。她紧搂着他,恨不得再多接触接触他,多感受感受他,更紧地贴着他。她用双手抚摩着他的脊背。她想摸着他的皮肤,但他的衣服妨碍了她。她不假思索地张开嘴,把舌头伸进他的双唇之间。他的喉咙口发出一声小动物似的嗥叫,像是压抑着的快乐的低吟。

磨坊的门砰地打开了。阿莲娜脱身出来。她感到猛地一震,如同正在沉睡,被人猛击一掌,把她惊醒了。她被他俩刚才的行为吓慌了——两个人互相又亲又摸,像是妓女和醉汉在酒馆里干的事!她退后一步,转过身去,窘得要死。闯进来的不是别人,偏偏是阿尔弗雷德。这让她益发狼狈。阿尔弗雷德在三个月之前,曾经向她求婚,她当场就高傲地回绝了他。这会儿,他却看见她的行为像个发情的母兽。这看上去有点虚伪。她臊红了脸。阿尔弗雷德正盯着她,表情中混杂着性欲和轻蔑,这使她一清二楚地联想起威廉·汉姆雷。她厌恶自己给了阿尔弗雷德一个看不起她的口实,也气恼杰克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她的目光从阿尔弗雷德转到杰克身上。当他俩目光相遇时,他流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她意识到,她的气愤显示在了脸上,但她无法控制。杰克的表情,从迷茫的幸福变成了困惑和伤心。在通常的情况下,这会将她融化,但此时她却过于气恼了。她为他使她做出刚才的行为而痛恨他。她疾如闪电般地扇了他一耳光。他没有动,但他的目光中露出了极度的痛苦,挨打的面颊红了起来。她不忍看着他眼中的痛苦,便移开了目光。

她不能待在那儿了。她随着耳中锤子不停的砰击声,向门口跑去。阿尔弗雷德急忙往旁边一闪,几乎给吓傻了。她快步冲过他身边,走出大门。建筑匠师汤姆就在门外,身后还有一小伙建筑工人。大家都到磨坊来看看是怎么回事。阿莲娜一声不响地匆匆越过他们。有一两个工匠好奇地看着她,让她羞火中烧;但他们更感兴趣的是从磨坊中传出的锤击声。阿莲娜头脑中冷静、理智的部分回想起,杰克解决了她漂毛呢的难题;但一想到他整夜没合眼在为她忙碌,只是使她感到更糟。她跑过马厩,穿过修道院大门,沿街走去,她的靴子在泥地里一滑一滑地,就这样一路回到了家中。

她进了屋门,发现理查在里面。他坐在厨房边,吃着面包,喝着啤酒。“斯蒂芬国王进军了,”他说,“仗又打起来了。我需要一匹新马。”

接下来的三个月间,阿莲娜几乎没对杰克连续说过两个字。

他心碎了。她曾经亲吻过他,似乎她爱他,这是不会弄错的。当她离开磨坊时,他确定他们很快还会再那样亲吻的。他在情欲的朦胧中走来走去,心中想着:阿莲娜爱我!阿莲娜爱我!她曾经抚摸着他的脊背,把她的舌头伸进他嘴里,还把乳房抵住他胸脯。当她回避他时,他起初只以为她是不好意思。经过那次亲吻之后,她不可能装作不爱他。他等待着她克服掉她的娇羞。在修道院的木匠的帮助下,他做了一个更牢固、更持久的漂洗机械,装到旧磨坊里,阿莲娜的毛呢得以黏结漂土了。她由衷地感激他,但她的话音是冷漠的,她的眼睛回避着他的目光。

这样过去了不仅几天,而是好几个星期之后,他被迫承认,出了什么严重的毛病。幻灭的浪潮冲击着他的心田,他觉得自己似乎就要给淹没在懊悔之中。他困惑不解。他痛苦地巴望,自己要是老成些,有更多应付女性的经验就好了,那样他就可以分辨出,她到底是正常还是独特了,那次激情是一时冲动还是经久不衰的;他也就可以决定,到底该忘掉那天的事还是该面对着她。由于举棋不定,也由于害怕说错了话,把事情越弄越糟,他只好什么行动也不采取;随后,那种遭人唾弃的感觉,开始不断地袭击他,控制他,使他感到自己无用、笨拙和无能。他想着他有多愚蠢,竟然幻想全郡最令人仰慕、最难以企及的女人会倾心于他,一个毛头孩子。他曾经用他的故事和笑话让她开心一时,但他一像男人似的亲吻她,她立刻就跑开了。他有多傻,竟然会想入非非!

经过一两个星期不断告诫自己有多蠢之后,他开始生起气来。他干活儿时烦躁易怒,大家开始小心翼翼地对待他。他对继妹玛莎十分刻薄,让她受到伤害,如同他被阿莲娜伤害一样。星期日下午,他把挣来的工钱浪费在斗鸡的赌博上。他的全部热情全都表现在工作中了。他雕刻的是梁托,就是突出来的石头,用来支撑拱券或没有一直通到地上的柱身。梁托常用叶形图案来装饰,但传统的变化是刻出一个人形,像是用他的双手举起或用脊背撑起拱券。杰克对惯用的造型稍加修改,就显出了效果:一个动人心魄的扭曲的人体,带着痛苦的表情,他承受着石头的巨大重量,仿佛受了诅咒,要承受永恒的极度磨难。杰克知道这是杰作,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刻出这样一个看着像深受折磨的人物造型。汤姆看到的时候,摇了摇头,说不清是惊诧于其表现力,还是不赞成其标新立异。菲利普对它深为喜爱。杰克不去理睬他们的想法:他认为,谁要是不喜欢它,就是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