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竹林名士——目送归鸿,手挥五弦(第12/18页)
非但如此,他还有一门特殊爱好、特殊技能——锻铁!这个可是需要体力的。想象一下,能打铁的嵇康,可绝对不是一个文弱书生,能写文章画画弹琴的打铁汉子,那得多迷人!无怪乎嵇康成为“偶像级文宗”。
嵇康家门口有一棵大柳树,嵇康围着柳树挖了一个水池,在旁边筑起铁炉,时常锻铁于大柳树下。村民们有需要锄头马掌啥的,就来找嵇康帮忙,有钱给钱,没钱嵇康也无所谓。打铁的钱,就用来换酒,然后又和朋友们弹琴唱歌,把酒言欢!
向秀一袭白衣,不爱说话,他住的地方距离嵇康也近,经常到嵇康这里,一住就是很多天。嵇康在大柳树下打铁,他就在旁边拉风箱。
一个午后,两个人就这样打着铁、拉着风箱。斜阳的影子里,慢慢走出一队人马,为首的高官锦带,环佩叮咚,一边说说笑笑,一边斜睨着嵇康、向秀二人,来到大柳树前。
而嵇康呢,照旧专注地打铁,一锤一锤,似乎根本不知道前面来了这些人。
这跟钟会预想的场景完全不一样,他想到嵇康对他笑脸相迎,他想到嵇康对他大声呵斥,他更想到嵇康扭头离开……但是,他没想到,嵇康对待他的态度,还是像几年前一样,根本无视!
被无视,是对人最大的伤害。
向秀则稍有停顿,抬眼看了看钟会,又看了看嵇康,然后低头继续鼓风。
钟会感到脸在发烧,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才好。待了一会儿,只好调转马头,准备离去。可就在这时候,嵇康突然说话了,打铁的节奏依旧没变,充沛的声音传来:
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就是说,你听到了什么所以来?来了之后又看到了什么呢?
钟会回答说:
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打哑谜一般的对话结束了。
嵇康的铁锤没有停止过,钟会的人马也渐渐离去。大柳树下,还是两个身影,打铁的嵇康,拉风箱的向秀。
没有情商的回诗
钟会离去了,史书没有记载他都做了什么,但很快就有消息传来,司马昭要征辟嵇康做官。
嵇康知道自己言语耿直、性情刚烈,远离朝局犹有一腔愤懑,更不要说在司马昭手下做个奴才了。朋友们劝他暂时离开山阳,避开司马昭的骚扰,嵇康答应了。
临行之前,有郭遐周、郭暇叔兄弟二人,前来送行。二郭纷纷作诗赠别嵇康,郭遐周作了三首五言古诗,郭暇叔写了一首四言诗、一首五言诗,都是别离之语。这几首诗,为嵇康避难河东,做了最真实的记录。
嵇康也作了三首诗回赠二郭,这就是嵇康的《答二郭三首》,我们选其中最后一篇,简单看下。
详观凌世务,屯险多忧虞。施报更相市,大道匿不舒。夷路值枳棘,安步将焉如。权智相倾夺,名位不可居。鸾凤避罻罗,远托昆仑墟。庄周悼灵龟,越稷畏王舆。至人存诸己,隐璞乐玄虚。功名何足殉,乃欲列简书。所好亮若兹,杨氏叹交衢。去去从所志,敢谢道不俱。
这首诗极尽铺陈表达之能事,用大量篇幅,或白描或比喻,猛烈抨击现实的罪恶,抒发对现实的不满。
从开篇到“越稷畏王舆”,都是这种抨击和铺陈。大意是说:看这个社会啊,艰难险恶让人惧忧。一切善恶的行为背后都是交易,正道隐匿无法显现。大路上都长满荆棘,让人何去何从?各凭权势才智互相倾轧,名誉高位都是火坑。凤凰为了避免罗网之祸,只好远远躲到昆仑山。
“庄周悼灵龟”和“越稷畏王舆”是两个典故。前者说的是《庄子》中的故事,庄子钓于濮水之上,楚国使者来请庄子做官。庄子用楚国的灵龟做了个比喻,说灵龟打扮得漂漂亮亮最后被杀了献祭,与其这样,还不如在泥潭里游来游去。后者也出自《庄子》,越国人连着杀了自己的三任君王,越国的王子稷(一作搜)因此逃到山里,死活不肯出来做国君。
嵇康用这两个典故自比,形容世道昏暗,逃避功名利禄、保全自己才是最好的选择。司马昭让自己出去做官,这明显就是火坑,自己怎么能跳进去呢?他是坚决不去的!所以,嵇康借庄子的话表明态度,“至人存诸己,隐璞乐玄虚”——那些最高境界的人啊,都是保全自己、隐迹俗世、喜好玄虚。
最后三句是对二郭的回馈。郭遐周的赠诗中有一句“所贵身名存,功烈在简书”,有劝进之意,希望嵇康能够积极进取。嵇康对此回应说:“功名有什么好留恋的?更何况还要所谓的名垂青史?”
接着,嵇康让人哭笑不得地写:“但是没法子,你们两的志向就是功名啊,难怪战国道家思想家杨朱说过,路太多让人无从选择!此后我避祸远去遂了我的心意,咱们的路终究还是不同的!”
人家来送别你给你写诗,结果你回的诗还把人家批评一番,这嵇康的性子也真够耿直的!在今天成功学家们的眼里,嵇康肯定属于情商超低的一类人。
然而,他的可贵也正在于此,最真诚地表露自己的情感,这样的人,才能作为真正的朋友。想必郭氏兄弟能和嵇康关系这么好,也是欣赏他的耿直的。
广陵绝响
竹林集团解散后,很快进入两晋南北朝的混乱时代。
隋唐科举取士,士人彻底沦为权力的附庸,
皇权一步步集中到了巅峰。此后一千五百多年中,
再也没有嵇康那样慷慨激烈的声音,再也没有嵇康那样潇洒自由的身影。
自《广陵》绝唱后,知识分子的那颗头,至今,都跪在地上!
活神仙孙登
离开山阳,嵇康暂避汲郡。在这里,他潜心从事道家养生练气之法,经常登山采药,攀岩挠壁,纵跃其间,有时候遇到好景好水,得意之时,竟忘记下山。他潇洒出尘的样子,被砍柴的樵夫们见到,纷纷相告,都以为碰到了神仙。
嵇康当然不是神仙,不过在汲郡的苏门山,确实有个神仙一样的隐士——道士孙登。嵇康就在这里追随他,待在他身边,这一待就是3年!
孙登在当时大为有名,历史典籍关于孙登的记载很多,基本大同小异,但是也有明显的神化色彩。
《晋书·隐逸列传》记载,孙登字公和,河南汲郡人,在苏门山土窟石洞中居住。夏则编草为裳,冬则被发自覆。精研《易经》,善长啸,擅抚一弦琴。葛洪在《神仙传》中,对孙登的故事记载得多一点,有对未来的准确预言,也有死而复生的异状,不过这明显是道教的文学加工。
魏晋时期,“啸”很流行。据说阮籍精通啸艺,他的“啸”声,百步之外都能听到,但“啸”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谁也说不清楚。不过想来,“啸”无论如何也得具备两点:第一声音得大,第二还得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