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另一张面孔 第五章 1939年,柏林(第8/14页)
“她应该就在附近。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伍迪觉得这方面他可以高贝克斯福特一筹。“哦,我们是老朋友了,”他轻飘飘地说,“事实上我很小就认识她了,我们在布法罗是青梅竹马。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贝克斯福特抿了口马提尼,满意地叹了口气,上下打量着伍迪。“我和乔安妮认识的时间可能没你长,”他说,“但我想,我肯定比你更了解她。”
“怎么会呢?”
“我准备娶她。”
伍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你俩要结婚了?”
“没错。是不是非常棒?”
伍迪无法掩饰自己的失望。“乔安妮知道吗?”
贝克斯福特笑了,他同情地拍了拍伍迪的肩膀。“她当然知道,并同意和我结婚,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
贝克斯福特显然猜到了伍迪对乔安妮的感情,伍迪觉得自己像个傻瓜。“祝你们幸福。”他无精打采地说。
“谢谢你,现在我必须去招呼其他客人了。伍迪,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贝克斯福特离开了。
伍迪放下手中没喝的酒。“该死。”他轻声骂了句,然后离开了公寓。
九月第一天,柏林又闷又热。一身是汗的卡拉·冯·乌尔里希在烦躁中醒来,被单在半夜里因为热早已被她踢掉了。她透过卧室的窗往外看,低空中密布的云层像个罐头盖一样把柏林封得密不透风。
这天对她来说具有决定性的意义,甚至可以说能决定她的人生走向。
她站在镜子前看了看自己,她和妈妈一样具有菲茨赫伯特家的黑头发和绿眼睛。卡拉比方脸的母亲漂亮。茉黛称不上漂亮,但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两人之间的差别很大。卡拉的母亲能让遇到的每个男人都爱上她。卡拉却恰恰相反,循规蹈矩,根本不懂得调情。她知道许多其他十八岁女孩吸引男人的招数——媚笑,弄紧上衣凸显她们的胸部,挽起头发,把睫毛弄得很长——但卡拉觉得那样会让她很不好意思。茉黛当然不会像无知女孩那么张扬,但那些男人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她吸引。
今天卡拉更不想表现得过于性感。相反,她想给人留下聪明、能干和感性的印象。她穿了一条长到小腿的栗色裙子,脚上穿着便鞋,扎了两根女仆式的小辫。镜子里出现了一个标准的德国女学生:保守,平淡,一点都不招摇。
家人醒来以前,她就穿好了衣服,然后帮厨房里的女仆艾达准备好了早饭。
接着,卡拉的哥哥埃里克也下楼来了。埃里克这年十九岁,和希特勒一样留着修剪好的黑色小胡子,他支持纳粹,这种态度激怒了家里所有人。他和最好的朋友,纳粹党人赫尔曼·布劳恩一样,在柏林夏洛蒂医科大学就读。冯·乌尔里希夫妇付不起他的学费,但他获得了大学提供的奖学金。
卡拉向夏洛蒂医科大学申请了同样类型的奖学金。这天,校方将对她进行面试。如果顺利通过的话,她就能进入夏洛蒂医科大学就读,进而成为一名医生,如果失败了……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纳粹的掌权毁了乌尔里希夫妇的生活。沃尔特不再是德国议会的议员,在社会民主党和纳粹党之外所有其他政党被宣布为非法后,他失去了工作。沃尔特只有从政和外交方面的经验,其他什么工作都做不了。他靠给有几个朋友的英国大使馆翻译些德国报纸上的文章勉强挣几个钱。茉黛原先是左翼杂志的知名记者,但德国的所有报纸杂志早就禁止刊登她的文章了。
卡拉对家里的近况感到心碎。她深爱着这个包括女仆艾达在内的家,尤其对以前在政治上充满干劲,现在却失意潦倒的父亲感到悲伤。让人痛心的还有母亲茉黛,这个战前的英国女权领袖如今却要为挣几个马克教钢琴课。
但沃尔特和茉黛说,只要孩子们能过上快乐有意义的生活,他们什么都可以忍受。
卡拉和父母一样,都想当然地抱着致力于使世界更美好的想法,她不知道自己会像父亲那样从政还是像母亲那样当个记者,但这两样至少现在都行不通。
在无情暴戾的政府统治下,卡拉还有什么可以做的呢?哥哥的专业给了她启示。排除政治的因素,医生这个职业无疑能让世界更加美好。于是她打定主意要上医学院。她比班上的其他女孩都用功,每门课的成绩都是第一,科学这门课更是把其他所有人甩了一大截。她比埃里克更有资格获得奖学金。
“我们年级没有一个女孩。”埃里克气鼓鼓地说。卡拉知道埃里克不想看到她紧随他的脚步也上医学院。尽管政见不一,但沃尔特和茉黛都为他的成绩而骄傲。埃里克很可能是怕被卡拉超越了。
卡拉说:“我所有科目的成绩都比你当初好:生物、化学、数学……”
“是、是、是,我知道。”
“更主要的是,女生也能获得这项奖学金——我查过了。”
母亲穿着细腰上绕了两圈腰带的灰色波纺绸睡袍走过来,加入他们的对话。“有规矩就得遵守,”她说,“毕竟这是有法可依的德国。”茉黛说她喜欢这个自己入籍的国家,也许她说的是真心话。但纳粹掌权以后她的冷嘲热讽可真是不少。
卡拉把面包在混浊的咖啡里浸了浸。“妈妈,如果英国向德国发起进攻,你会感觉如何?”
“和上次一样感觉很不好,”茉黛回答,“我和你们的父亲在上次大战开始前结了婚,四年里的每一天我都在担心他会不会死在战场上。”
埃里克挑衅地问:“但你会站在哪边呢?”
“我是德国人,”茉黛说,“无论好坏我都已经嫁过来了。当然,嫁给你父亲时我们没想到现在上台的纳粹会如此暴虐。没人能料到。”埃里克抗议了两句,茉黛没去理他,“但婚约就是婚约,不管怎么样,爱你爸爸就意味着也要爱这个国家。”
卡拉说:“我们至少还没有开战。”
“暂时还没有,”茉黛说,“如果波兰人有理智的话,他们会放下手中的武器,屈服于希特勒的恫吓。”
“他们应该投降,”埃里克说,“德国非常强大,不管他们喜不喜欢,我们都可以予取予求。”
茉黛揉了揉眼皮。“愿上帝保佑我们!”
屋外响了声汽车喇叭。卡拉笑了。一分钟以后,她的闺密弗里达·弗兰克走进厨房。她将陪卡拉去面试现场,给予卡拉精神上的支持。弗里达和卡拉一样穿着普通的学生装,但和卡拉不同的是,她有一衣柜时尚的女装。
弗里达的哥哥沃纳跟在她后面走了进来。卡拉觉得沃纳看上去棒极了。和其他徒有外表的男孩不一样,沃纳有思想有操守。他一度非常左倾,但那段热血澎湃的生活早就过去了,现在他根本不问政治。他有很多漂亮时尚的女朋友。如果卡拉知道如何取悦他,她一定会设法接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