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流血的季节 第七章 1940年,阿登高地(第11/13页)

黛西不恨想杀死她的德国人。公公菲茨赫伯特伯爵告诉过她德国人轰炸伦敦的理由。八月之前,德国人只轰炸英国的港口和机场,菲茨用少有的坦白口吻向她解释道,英国就没有那么客气了:皇家空军受命从五月开始对德国的主要城市进行轰炸,把许多妇女孩童炸死在家里。六月至七月,这种轰炸也一直没断。德国社会为之愤怒,宣称要报复,因此才有了现在对伦敦的轰炸。

黛西和博伊仍旧出双入对,但只要博伊在家,一到晚上黛西就会反锁上卧室的门,博伊也没提出反对。婚姻对他们来说已经成了牢笼,但两人都太忙了,没时间做出改变。想到自己的个人生活时,黛西总是觉得很悲伤,因为博伊和劳埃德都离她而去了。幸好她没时间多想自己的个人问题。

努特利街成了一片火海。德国空军投下了燃烧弹和高强度炸药。燃烧弹造成了巨大的伤害,炸药炸碎窗户,加速了火势的蔓延。

吱的一声,黛西停下救护车。救护队员们立刻展开了工作。

伤势不重的人被搀扶着送到附近的急救站。伤重者被救护车送到圣巴塞洛缪医院和白教堂路的伦敦总医院。黛西来回接送了好几趟重伤员。天黑后她打开汽车头灯。作为灯火管制的一部分,头灯上都加了布罩,只能发出微弱的光芒,但在伦敦烧得像个大炸药包的时候,这点光就完全不必要了。

爆炸一直持续到了黎明。白天,德国的轰炸机很容易被博伊和战友们驾驶的战斗机跟上并击落,因此白天不会鸣响空袭警报。伴着洒在废墟上的阴冷日光,黛西和内奥米回到努特利街,寻找需要运送到医院的伤病员。

两人疲倦地坐在被炸的花园墙边。黛西脱下头上的钢盔。她浑身是灰,已经筋疲力尽了。她心想,看到我这副样子,不知道布法罗帆船俱乐部的女孩们会怎么想,她意识到自己再也不会顾及她们会想些什么了。期待得到别人的认同已经成了遥远的过去。

有人对她说:“亲爱的,要喝口水吗?”

黛西听出说话者操的是威尔士口音。她抬起头,看见一个拿着托盘的美丽中年女子。“我正想喝口水呢。”说着,她拿起杯子一口把水喝了下去。现在,她已经习惯英国茶的味道了。茶味虽有点苦,但能极好地恢复体力。

中年妇女亲吻了内奥米。内奥米向黛西解释说:“我们是亲戚,她女儿米莉嫁给了我哥哥亚伯。”

黛西看见中年女子拿着托盘,在急救队员、消防员和邻舍之间分发着茶点。黛西觉得中年女人一定是当地的知名人物:她的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威严。但同时又非常亲民,她亲切地和每个人交谈,没两句话就能让对方露出微笑。她认识诺比和乔尔吉斯·乔治,像老朋友一样和他们交谈。

中年女人拿起托盘上的最后一个杯子给自己喝,并在黛西身边坐下。“你的口音像是从美国来的。”她友好地对黛西说。

黛西点点头:“我嫁给了英国人。”

“我住在这条街上——不过我家的房子昨晚没挨炸。我是阿尔德盖特选区的下院议员,我叫艾瑟尔·莱克维兹。”

黛西的心猛地一跳。眼前的女人就是劳埃德声名赫赫的母亲!黛西握住艾瑟尔的手:“我是黛西·菲茨赫伯特。”

艾瑟尔扬起眉毛。“哦!”她说,“你是阿伯罗温子爵夫人!”

黛西脸红了,她低下声音说:“救护队的人都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呢!”

“放心,我绝对不会泄密的。”

黛西迟疑地说:“我认识你儿子劳埃德。”想到他们在泰-格温的时光,以及流产时劳埃德对她的照顾,黛西的眼中闪着泪光,“当我无助的时候,他曾经帮助过我。”

“谢谢你,”艾瑟尔说,“不过别把他说得像死了似的。”

责备的语气虽然不重,却让黛西感到无地自容。“真是太对不起了!”她说,“他只是在战斗中失踪了而已。我真是太傻了!”

“他不再是失踪人员了,”艾瑟尔说,“他通过西班牙逃回了英国,昨天才到的家。”

“天哪!”黛西的心跳加速了,“他还好吗?”

“尽管经历了不少苦难,但看上去还不错。”

“他……”黛西哽咽了,“他在哪儿?”

“他就在这里。”艾瑟尔看着周围,“劳埃德,你在哪儿?”她大声问。

黛西急切地看着眼前的众人。劳埃德真的在这儿吗?

一个穿着撕破棕黄色大衣的男人转身问:“妈妈,什么事?”

黛西盯着转过身的劳埃德。他的脸晒黑了,瘦得像根棍子,但看上去比以前还要英俊。

“亲爱的,上这儿来。”艾瑟尔说。

劳埃德朝前走了一步,便看见了黛西,表情瞬间柔和了,露出笑容。“你好。”他说。

黛西匆匆站了起来。

艾瑟尔说:“劳埃德,这个人你也许会记得——”

黛西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感情。她跑到劳埃德面前,扑进他的怀抱。黛西紧紧抱住劳埃德。她深情地看着劳埃德的绿色眼珠,吻着他的鼻子、双颊和嘴。“劳埃德,我爱你,”她狂叫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黛西,我也爱你。”他说。

黛西听见艾瑟尔在他们身后揶揄:“我知道你们都记住了。”

黛西走进努特利街威廉姆斯家厨房的时候,劳埃德正在吃涂果酱的烤面包。黛西脱下头上的钢盔,筋疲力竭地坐在桌子旁边。她满脸是泥,头发里全是灰,劳埃德觉得黛西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抗拒的美。

每天早上轰炸结束,送走最后一个伤者以后,黛西都会去威廉姆斯家。劳埃德的母亲让黛西尽管去,黛西顺水推舟地接受了她的好意。

艾瑟尔给黛西倒了杯水:“亲爱的,昨晚一定很忙碌吧?”

黛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糟透了,橘街上的皮博迪大楼被烧毁了。”

“老天啊!”劳埃德吓坏了。他知道皮博迪大楼,那里挤着许多穷人,还有不少孩子。

伯尼说:“那是一幢很大的居民楼。”

“是的,”黛西说,“几百人被烧死,其中有许多儿童和孤儿。大多数病人没送到医院就死了。”

劳埃德把手伸过餐桌,抓住黛西的手。

黛西看着劳埃德说:“这种事看得再多也习惯不了,你觉得看多了以后心肠会硬起来,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她满心悲哀地说。

艾瑟尔把手放在黛西的肩上以表同情。

黛西说:“英国对德国的百姓也在做相同的事情。”

艾瑟尔说:“我朋友茉黛、沃尔特以及他们的两个孩子也同样在轰炸的阴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