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流血的季节 第七章 1940年,阿登高地(第9/13页)

现在他被困在警车里,周围是三个全副武装的村警。在这种情况下,逃脱的概率几乎是零。

太阳从车右边的群山上开始缓缓落下,警车沿着劳埃德原本前进的方向继续前行。边境前没有大的镇子,他们多半会把他扔在哪个村公所的牢房里过夜,到那里再找逃脱的机会也不迟。如果没能逃脱的话,村警明天一准会把他带到佩皮尼昂,交给那里的警察。接下来会怎么样?他们会审问他吗?他突然感到非常害怕。法国警察会对他用刑,德国人会百般折磨他。如果能活下来的话,他会在战俘营一直待到战争结束,或者死于德国人对战俘的大屠杀。那真是太不幸了,他离西班牙边境只有咫尺之遥啊!

汽车开进一个小镇。他能在汽车到监禁地之前逃脱吗?他对这里的地形不是很熟悉,什么都计划不了。他只能保持警觉,试图抓住可以利用的一切机会。

汽车离开主街,开进一排商店后面的一条小巷。村警们准备枪毙他,把尸体丢弃在这里吗?

汽车停在一间餐馆的后门。餐馆后院里扔满了盒子和大的空酒罐。通过一扇小窗,劳埃德看见厨房里亮着灯。

前座的村警下车,打开劳埃德这一边接近餐馆的车门。能利用这个机会逃脱吗?必须绕过车才能沿着小巷往前跑。这时暮色已浓,跑了几码以后就不容易被击中了。

村警把身体探进车,抓住劳埃德的肩膀,把他拉出来让他站好。逃脱的机会稍纵即逝,但这绝对不是一个太好的机会。

村警们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呢?

他们把他带进厨房。厨子正在对着碗打鸡蛋,一个少年正在水槽边洗碗。一个村警对他们说:“我们带来个英国佬,他说他叫莱昂德罗。”

厨子继续着自己的活计,抬头往店堂里喊:“特蕾莎,你过来一下!”

劳埃德认识一个特蕾莎,那个特蕾莎是个无政府主义者,在西班牙内战期间教不识字的士兵们读写。

厨房门被推开,特蕾莎走了进来。

劳埃德吃惊地看着走进厨房的女人。毫无疑问,这就是他认识的特蕾莎:尽管戴着侍者的围裙,戴着一顶白色的小帽,但眼前站着的无疑就是那个特蕾莎,那个有着一双大眼和乌黑长发的特蕾莎。

起先特蕾莎没有瞧他。她把一叠脏盘子放在洗碗少年身旁的那块台板上,然后转身亲吻了押劳埃德过来的两个村警:“皮埃尔,米切尔,你们最近好吗?”接着她转身看到了劳埃德,眼睛一下子瞪得大大的:“不——这不可能。劳埃德——真的是你吗?”

劳埃德说不出话来,只能木然地点了点头。

特蕾莎扑向前抱住他,在他的两边面颊上啄了两口。

一个村警说:“这样就好,我们的任务完成了。我们得走了,祝你好运。”他把帆布包还给劳埃德,然后和同伴一起离开了。

劳埃德终于能说出话了。“这是怎么回事?”他用西班牙语问特蕾莎,“我还以为会被带到监狱呢!”

“他们痛恨纳粹,和我们是一边的。”特蕾莎说。

“谁是‘我们’?”

“稍后再跟你解释,跟我来。”特蕾莎打开一扇隐藏楼梯的门,带他走到楼上一间没怎么装饰的卧室。“在这等一会儿,我给你拿些吃的过来。”

劳埃德躺在床上,对自己的好运惊叹不已。五分钟前他还以为自己会被折磨或被枪毙,现在却在等着一个美女送饭过来。

事情也可能很快变糟,他琢磨着。

半小时以后,特蕾莎端着一个盛着煎蛋卷的盘子回来了。“餐馆的生意很忙,不过马上要关门了,”她说,“我过几分钟再来。”

劳埃德飞快地吃掉了食物。

天黑了。劳埃德接连听到客人们离开时的闲聊声和侍者们收拾盘子的声音。声音停下来以后,特蕾莎拿着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出现在他眼前。

劳埃德问特蕾莎为什么离开西班牙。

“佛朗哥屠杀了我们的几千个同志,”特蕾莎说,“他们通过了《政治责任法》,限制那些没被杀掉的人,使所有支持政府军的人都沦为了罪犯。即便采取‘消极对抗’的方式,你都会被没收全部的财产。只有支持佛朗哥,你才是完全无辜的。”

三月,张伯伦曾信誓旦旦地向议会表示,佛朗哥承诺不做政治上的报复。想到张伯伦的那副嘴脸,劳埃德的心里非常苦涩。张伯伦真是个邪恶的骗子!

特蕾莎又说:“我们的许多同志被他们关进了肮脏的集中营。”

“我想你一定再没见过我的朋友莱尼·格里菲斯军士了吧?”

特蕾莎摇了摇头:“离开贝尔希特以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

“你之后……”

“我从佛朗哥的人手里逃了出来,来这里当了女侍……找到了另一种对抗纳粹的工作。”

“什么工作?”

“我把逃跑的士兵送到山那边。这也正是村警们送你到这儿的原因所在。”

劳埃德心头一热。他原本打算靠自己的力量前往西班牙,为能不能找到路而担心不已,现在好了,特蕾莎指不定能为他找到个向导呢!

“我这里还有两个人等着去那儿,”特蕾莎说,“一个英国的机枪手和一个加拿大的飞行员,现在我把他们安顿在山上的一间农房里。”

“准备什么时候带我们过去?”

“就在今晚,”特蕾莎说,“别喝太多红酒。”

特蕾莎下了楼。半小时后,她带来一件有些破的棕黄色大衣给他。“翻越山脉的时候天会很冷。”她解释道。

两人溜出厨房,依靠着天上的星光走在小镇的路上。远离镇上的房子以后,他们沿着一条泥路上了山。一小时之后,他们走到几间石头房子前。特蕾莎吹了声口哨,推开谷仓的门,两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走了出来。

“我们用假名跟人交流,”特蕾莎用英语说,“我是玛利亚,这两个是弗雷德和汤姆。这是我们的新朋友莱昂德罗。”三个男人相互握了手。特蕾莎又说:“不准相互交谈,不准抽烟,拖在后面的人会被落下。准备好了没?”

从这开始的路非常陡峭。劳埃德经常被石子绊脚。他时不时抓住路边的矮树丛,使自己不致跌倒。特蕾莎的步速很快,三个大男人喘息不止。她带着手电筒,但拒绝在星光明亮时使用,她说她要保持手电筒的电量在需要时足够用。

天气变得很凉。他们淌过一条冰冷的河流,自那以后,劳埃德的脚就一直没暖过。

一小时后,特蕾莎说:“务必一直行走在这条路中间。”劳埃德低头一看,发现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坡。意识到一不小心会跌落到很深的山谷,他心头一惊,抬头向前注视着特蕾莎迅速移动的身影。换在平常,他会享受跟着这个美妙身影行走的每一分钟,但这时他又冷又累,连调情的精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