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流血的季节 第七章 1940年,阿登高地(第10/13页)
山里没有人住。有时他们会听到远处的狗在叫,有时又会听到依稀的铃声。每当听到铃声时,三个男人会燃起希望,以为快要到目的地了。特蕾莎告诉他们,这只是牧羊人挂在山羊身上的铃铛,方便找到它们。
劳埃德想到了黛西。她还在泰-格温吗?她回到丈夫身边了吗?劳埃德希望黛西没有回到伦敦。法国报纸说,伦敦每天都受到德国轰炸机的轰炸。黛西是死是活?他还能见她吗?如果能再见她的话,她对他的感觉又会是如何?
四个人每两个小时停下来歇息一次,喝点水,对着特蕾莎带来的那瓶红酒喝上两口。
快天亮时,山里下起了雨。脚下的路变得泥泞不堪,他们的步伐变得跌跌撞撞,但特蕾莎并没有减速。“幸好没有下雪。”她说。
天蒙蒙亮以后,他们依稀看见了路边突出岩石旁长着的一些植被。雨继续在下,前方腾起的雾气遮挡住道路。
过了一会儿,劳埃德意识到他们正在下山。下一次休息的时候,特蕾莎对他们说:“我们已经在西班牙境内了。”劳埃德本应松一口气,但感到的只是疲乏。
地形开始平坦,突兀的岩石渐渐远去,路两旁到处是草和树丛。
特蕾莎突然坐到地上,平躺下来。
男人们不用提醒,立刻都学着特蕾莎的样子躺了下来。循着特蕾莎的视线,劳埃德见到了两个穿着绿色制服、带着古怪式样帽子的西班牙边境战士。劳埃德意识到进入西班牙并不意味着摆脱了麻烦。如果被当作非法入境者抓住,他会被遣送回法国。如果失踪在佛朗哥的哪个集中营,情况就更糟了。
边境战士沿着山路朝逃亡者走来。劳埃德准备和他们干上一仗。动作要快,必须在他们掏枪前占到上风。他不知道英国机枪手和加拿大飞行员擅不擅长干架。
好在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走到一处没有标记的特定地点以后,两个西班牙边境战士便折返回去了。特蕾莎似乎知道他们会这么做似的,等他们一走,她便站起来继续前进,劳埃德和另两个逃亡者立刻紧跟了上去。
雾很快就散开了。劳埃德看见不远处有个沙滩围绕的渔村。1936年在西班牙时,他去过那个渔村。他甚至记得那里有个火车站。
他们走进村子。村子死气沉沉,没有任何受到行政管制的迹象:没有警察,没有村公所,没有士兵,没有检查站。特蕾莎无疑是因为管辖松散才选择了这里。
到了火车站以后,特蕾莎买了车票,像遇到老朋友一样和站员闲聊了几句。
劳埃德又累又乏,一屁股坐在月台简陋的长椅上,心里却非常高兴。
一小时后,他们乘上了前往巴塞罗那的列车。
在伦敦遭到空袭之前,黛西从未真正理解过工作的意义。
或者,疲惫的意义。
或者,何谓悲剧。
她坐在学校的教室里,拿着一个没有茶托的杯子喝着一杯甜腻腻的茶。她戴着钢盔,穿着橡胶的长筒靴。这时是下午五点,昨天夜里的劳累还没让她缓过劲来。
她是阿尔德盖特区防空救护队的一员。理论上说她待命八小时,工作八小时后就能得到八小时的休息。但事实上空袭一来她就要马上投入工作,把伤员送到医院里去。
1940年10月,德国轰炸机每天都会光顾伦敦。
黛西与一个女助手以及四个男人组成了一支救护支队。他们把总部设在学校。他们坐在孩子的课桌前,等待敌机到来后的警报呼啸和炸弹降临。
黛西驾驶的救护车是辆经过改装的美式别克。他们还有一辆普普通通被称为“坐式救护车”的汽车——可以自己坐直,不需要别人帮助的伤员坐这辆车去医院。
黛西的助手名叫内奥米·埃弗莉,内奥米是个喜欢和男人打情骂俏的金发美女,和救护队里所有人相处得都很融洽。这时内奥米和支队长,退休警察诺比·克拉克聊起了天。“总队长是男人,”她说,“区队长是男人,你也是男人,所有的队长都是你们男人。”
“我想是的。”诺比说。其他人忍俊不禁。
“救护队有这么多女人,”内奥米说,“她们为什么都当不上队长呢?”
男人们都笑了。光头大鼻子的乔尔吉斯·乔治说:“又来女权主义的那一套了。”他是个轻视女人的家伙。
黛西说话了:“你真的以为男人都比女人聪明吗?”
诺比说:“就我所知,救护队有几个女性的队长。”
“我一个都没见过。”内奥米说。
“男女的分工不同,”诺比说,“女人主内多一点。”
“你是说俄国的凯瑟琳女皇吗?”黛西讽刺地问。
诺米说:“还有英国的伊丽莎白女皇。”
“还要算上阿梅利亚·厄尔哈特。”
“简·奥斯汀。”
“凯瑟琳女皇吗?”乔尔吉斯·乔治问,“是不是拿马来泄欲的那一位?”
“女士们都在呢!”诺比责备地说,“不过,我能解答黛西的疑问。”
黛西谦逊地说:“愿闻其详。”
“我承认,很多女人不比男人笨,”诺比用宽宏大量的口吻说,“但我能告诉你救护队的队长为什么都是男人。”
“诺比,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很简单,男人不会服从于女人。”他扬扬得意地靠在椅子上,自信赢得了和黛西之间的辩论。
但讽刺的是,一旦炸弹落下,救护队员在瓦砾中营救伤员的时候,他们又平等了。完全没有了男女之间的差别。如果黛西命令诺比抬起房梁的另一头,诺比会毫不含糊地遵照行事。
黛西热爱包括乔治在内的所有男性队员。他们愿意为她献出生命,她也愿意为他们付出一切。
黛西听到一声低鸣。声音渐渐提高,变成了通常熟悉的警报声。很快,远处传来了敌机的轰炸声。警报常常来迟,有时甚至在第一波轰炸开始之后才来。
电话铃响了,诺比拿起电话。
队员们都站了起来。乔治疲惫地说:“德国人就不能消停一天吗?”
诺比放下话筒说:“去努特利街。”
“我认识,”匆匆走出教室时内奥米说,“我们区的议员就住在那儿。”
众人跳上车。黛西发动救护车以后,坐在她身旁的内奥米说:“这些日子可真快活啊!”
内奥米的话带有讽刺的意味,但黛西是真的高兴。这种感觉的确很奇怪,车拐弯时她心想。每天晚上,她看到的都是严重的破坏,残缺不全的肢体和骨肉相离的悲惨景象,怎么还能感到快乐呢?今晚黛西很有可能丧生在一幢燃烧的建筑之中,但她的感觉却很棒。她为一项崇高的事业工作和献身,这比为了个人的满足而过日子要好得多。和同伴们冒着生命危险帮助别人,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