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罗敦·西哈努克(第7/9页)

法:殿下,您真的没有变成共产党人?

西:没有!小姐,没有!我向您发誓,并重申:我的信念没有改变。我还应该告诉您,没有任何人企图让我改变信念,在北京是如此,在其他地方也是如此。中国人从未冒昧地对我说过一句不该说的话,或让我去阅读某本书。我不是共产党人,但也不是反共分子,我不怕共产党。我认为既然人民需要成为共产党,那么他有权利成为这样的人。要是这有助于国家的独立,那他有双倍的权利成为共产党人。我知道捷克斯洛伐克不是个独立的国家,波兰、匈牙利和东德等国也不是独立的国家。但罗马尼亚是独立的国家,南斯拉夫是独立的国家。为什么柬埔寨就不应该成为像南斯拉夫和罗马尼亚那样的国家呢?我一度认为柬埔寨共产党人是越共游击队、北越人和中国人的仆从,甚至是俄国人的仆从。后来我才发现他们不是任何人的仆从,而且俄国人憎恶他们至少可以同我憎恶俄国人相比拟。我发现他们也不是毛泽东主义者。他们做了有益的工作,还需要什么才能使我站到他们一边呢?小姐,我现在不是在向共产党人作自我批评:“这是我的过错,这是我的过错,我不好,请宽恕。”我只不过是承认自己犯有错误。

法:殿下,要是您再次估计错了呢?您能肯定红色高棉游击队爱您就像您爱他们一样吗?

西:小姐,我已经说过他们治理国家的能力超过我,为此他们取代我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我没有说过他们是我的朋友。咳!我还没有天真幼稚到那种地步!红色高棉游击队一点也不爱我,这我知道。咳!我十分清楚,他们把我置于他们一边是因为对他们来说这样做是值得的,是因为我可以为他们效劳,是因为没有我,他们就没有农民。在柬埔寨,没有农民的支持是干不成革命的。我十分清楚,等到我对他们再也没有什么用处时,他们就会把我像樱桃核那样吐掉。小姐……在这里有个红色高棉游击队的代表同我在一起,他从早到晚跟着我。我知道这个人是被派来监视我的,我知道他对我恨之入骨。咳!我知道这个人是我最可怕的敌人,而且他使我产生反感。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使他们有朝一日要暗杀我,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他们不是正在为反对我的同一敌人而战斗吗?要是我的一切都受个人和个人好恶的支配,那么我成了什么样的爱国者?要是我拒不对崇敬我的农民说:“你们跟着红色高棉游击队走吧!”那么我成了什么样的柬埔寨人?小姐,我对共产党人不抱幻想,在一定程度上,我还可以说他们是我的敌人,就像那个寸步不离我左右的讨厌家伙。但是无论在政治上,还是在道义上,我都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中国人以无穷的智慧告诫我必须善于分清主要的敌人和次要的敌人。对中国来说,主要敌人是苏联,次要敌人是美国。因此它必须先顾及苏联的事,然后再顾及美国的事。而对我来说,主要敌人是美帝国主义和朗诺法西斯主义,次要敌人是共产党人。结论是:我选择了次要敌人,同他们站在一起去战胜主要敌人。明白了吗?

法:殿下,明白了。

西:现在我继续说下去,我告诉您吧:我知道美国人和朗诺被打败后,我将遭到共产党人的反对,并被击败,但是这仅仅涉及我一个人。有人告诫我说:“西哈努克,你得注意共产党人呀。”我回答他们说:“你们不可能理解。”我不要以菲律宾、台湾、南越和韩国为样板的柬埔寨,也不要像日本那样出口照相机的国家。我要一个受人尊敬的柬埔寨,像中国那样的柬埔寨。如果这会使它变得过分严厉的话,也只好听天由命。如果我过去用电影和歌曲播下的欢乐种子会在柬埔寨被夺走的话,也只好听天由命。有人对我说:“这里有人身自由、思想自由的问题呀!”说得对,确实存在这个问题。但是其他的解决办法在哪里呢?哪里也没有。让我们用逻辑来进行推理吧,即便有另外的某个解决办法,柬埔寨共产党人也不会放弃政权。30年前的欧洲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共产党人进行了反法西斯的斗争,并取得了胜利。但战争结束后,他们让第三种力量上台执政,因为欧洲共产党人没有军队。但是柬埔寨共产党人却有军队。像越南一样,柬埔寨也不存在第三种力量——一种可取代的力量,它连西哈努克主义也没有,只有西哈努克其人。他一旦被推翻,唯一剩下的力量是他们。我是个悲剧人物。小姐,从外表上看,我是个快乐的人,实际上,我是个悲剧人物。我代表着所有那些被紧夹在两个营垒之间,迫不得已在仅有的两种解决办法中作选择的自由思想家。

法:您疯狂地爱着这个虽然属于您,但毕竟给您带来不少痛苦的国家。您的这种感情来自哪里?

西:来自我的母亲。许多人都有自己的母亲在一旁指导,我就是其中之一。我从来没有脱离过母亲的影响,相信以后也不会脱离她。我从来不钦佩我的父亲,而始终钦佩着我的母亲。我从来没有受过父亲的影响,而始终受着母亲的影响。她是个独断专行、别具一格的可怕女人,但由于她的智慧、尊严、自豪感和爱国主义,她又是非凡的女人。她教我懂得了热爱独立,憎恨殖民主义。法国人在把我推上王位时,以为可以把我像木偶那样任意摆布。她说:“在法国或其他强国的胯下当国王是一种耻辱。”咳!我就是在这种“耻辱的学校”里成长起来的。譬如,必须签署禁止我的人民使用国货的法令。冬天,我们需要被子,法国人却说:“我们对此不感兴趣,这些被子都到北越人那里去了。”又如,必须接受在1月1日庆祝元旦。而对我们来说,4月13日才是元旦。为什么我们非得在1月1日庆祝元旦不可呢?又如,必须用拉丁字母来书写我们的语言,而我们的字母是不同的……唯有我的母亲敢于同法国的强权相抗衡。我把一切都归功于她。归根到底,连我的社会主义思想也得归功于她。她相信星占学家,所以在我出生时,星占学家说我不应该留在王宫内,否则会有生命之虞时,她把我送到她祖母居住的乡下。她的祖母把我寄居在一个农民的家里,我在乡村中与农民一起度过了我的童年时代。只是为了上学,我才离开了那个村庄。与此同时,她又说服了我父亲,把我送进一个平民学校,而不送进贵族学校。后来,我父亲同意了她的意见,把我送进西贡的一个法国中学。学校里有许多激进的青年谈论国际社会主义。您瞧……我站在左派一边的历史应追溯到我的童年时代和少年时代。